我听到空谷幽兰女士在外屋来回来去的踱步声,还听见她大声咆哮的声音,然后我听见有东西在地上掉落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她走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再然后是一阵狗叫声、铁院门轰然关上的声音,汽车引擎突突突发动的声音,汽车轧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最后,大地变得无声无息了。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这文学造诣,又不合时宜的翻涌了。
但现实不是文学。如今在这荒山之上,只剩下我独自一个人了。我被锁在不知真名实姓只知道网名叫作空谷幽兰的疯女人的家中的一间卧室里,困在一张巨大的火炕上。这里和我北京家的距离……嗯,大概就像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那么遥远吧。
我躺在热烘烘的火炕上,直楞楞的盯着开裂的天花板,嗓子眼发紧,心跳有如响鼓。
对面墙上的电子日历闪烁了一下,变成了12:00:00,如果它的时间没跳错的话我,那么现在我该吃中午的那顿药了。
但是每天按时喂我吃药的空谷幽兰女士不知去向了。
然后……北戴河的海水又开始退潮了,哗啦、哗啦、哗啦……
退潮大概持续了1个小时,虽然我身上剧痛,可我还是觉得又渴又饿。疼痛、口渴、饥饿这三种感觉轮番上阵,结果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到傍晚时分火炕也不热了,于是我又增加了一种寒冷的感觉。
然后,我就在饥寒交迫外加疼痛中熬到了晚上。
这一夜虽然寒冷,但我却整夜盗汗,在睡睡醒醒中辗转却不能反侧的我自觉大限已到,然后便盼着自己赶快死了算了。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想过疼痛能达到这种程度——如果疼痛分10个等级的话,那么我现在感觉到的等级是15——所以耗到半夜3点钟的时候我已经疼得开始哭天抢地了。
但是,在这片荒山野岭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到第二天早上公鸡打鸣的时候,我那口渴、饥饿、寒冷的感觉都已经快要和疼痛的感觉并驾齐驱了,而这会儿,我连求死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去他大爷的吧。
到了第二天中午,也就是空谷幽兰女士离开的第24个小时,我发现除了双腿和下腹疼痛难忍、口渴、饥饿、寒冷以外,我的感觉体系中又杀出一匹黑马:那就是我对那两粒紫黄相间的胶囊的无限渴望——我太需要吃药了!
我并不是一味的只想坐以待毙而没动过下床的念头的,但是一想到我会重重的摔在地上以及伴随而来的剧痛,或许还有失禁,我就消停了——我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又会出现一个影视剧的画面:一个瘫痪的男人从病床上掉下来,然后浸泡在自己的尿液中,简直狼狈得像一条狗。
我不想落到那样一种死法,但是我又想活下去,所以我想下床试试,可是一想到空谷幽兰女士把我房间的门上了锁,我就觉得即使我能幸运的爬下床、爬到门口,可是接下来呢我还能做什么
我万念俱灰的推开了盖在我身上的大花被子,心想直接冻死我算了。不过,这毕竟是我来到荒山以来第一次掀开被子,所以我心里还是在默念着希望我的情况不太糟……
结果,情形果然不太糟——而是太惨了!
我吃惊的叮着我的膝盖下方,脑袋里又响起了不知名电视剧中的烂俗台词:我的腿呢我的腿!
其实我膝盖以下的两条腿都还在,如果我足够乐观的话,我觉得有朝一日它们还会恢复原状——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就技术层面而言让它们恢复原状应该是有可能的吧不过……我在某些层面上来说又是个悲观主义者,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没法走路、只能靠轮椅度日了——除非把我的两条腿都重新打断,可能要打断好几处,然后再用钢钉固定,再经过长年累月复建,或许还能有希望站起来走两步
看得出来,空谷幽兰女士已经帮我把两条腿固定住了,其实这一点盖着大花被子的时候也能看得出来。可是直到这会儿,我还是弄不清楚空谷幽兰女士到底是用什么来给我的腿做固定的。我的两条腿上绑着细细的铁棍,那铁棍看起来就像是从哪个花园拆下来的铁栅栏,也不知道那铁棍生没生锈、消没消过毒。虽然好歹是做了固定,但是空谷幽兰女士的固定手法看起来很不专业,我膝盖以下的两条腿可以说是非常崎岖,也就是这边拐一下,那边扭一点,尤其是我的左膝——也是我最疼的地方——好像已经不见了。我的左小腿与左大腿之间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原本左膝盖的地方,现在被捆得像个巨大的碱水粽。
操!空谷幽兰女士是不是对我的左腿实施了孙膑曾经接受过的那种膑刑也就是说她剔除了我的膝盖骨
我并不想过多的去琢磨什么膑刑的事情,因为那太让人糟心了。但是现在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我的两条大腿都肿得厉害,而且好像有点儿外八——我以前可是以有两条笔直的大长腿而闻名的,我相信我绝对不是天生的外八。
除此以外,我的大腿、胯部,甚至连我的老二上,全都是青紫斑驳——就像在电视剧凶案现场中的死尸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