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宝升化工厂爆炸案和宫家失火案,所有情况我当年全都写在出警报告里了,我现在的记忆不可能比当时的出警报告更详尽。”任向荣先给任燚打了个预防针,“我也不知道能帮你多少。”
“我明白,出警报告我都看过了,我会问一些报告里没有的。比如,这起爆炸案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任燚问道。
任向荣摇摇头:“事故原因是乙酸乙烯爆炸,爆炸燃烧物又引燃其他化学品引起连锁爆炸,而乙酸乙烯的爆炸原因,据调查是工人在将化学品转移到反应釜中时,由于摩擦塑料管壁产生了静电,静电产生的电火花引燃了化学品的挥发气体。但这都是根据事后留存的种种物证判断的,实际当时整个车间都被炸毁,十二名工人和技术人员当场死亡,爆炸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指了指头顶,“只有老天爷知道。”
“这个判断是比较合理的。”任燚道,“那个年代的安全措施和意识都还比较落后,也缺乏现代的各种防患和监控技术。”
任向荣叹道:“那些安全条例啊,每一个字背后都是血泪总结出来的教训。”他想了想,“难道,爆炸原因的调查结果,也有问题?”
“不,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怀疑它是人为故意制造的。”
任向荣松了一口气:“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就算不是故意的,生产事故也必定有人要负责任。”
任燚面上显出几分沉重。
一起生产事故,从化学品诞生之前一直到发生意外之后,其中每一个人接触到的每一个材料以及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那只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最终引来石破天惊的大风暴。
就拿宝升化工厂这个案子来说,化学原料的制作环境和纯度如何,储存和运输条件是否合格,分装和使用方式是否合规,对操作人员的培训和管理是否到位,事故预案和组织救援能力是否到位,每一个细节,之于生产安全来说都至关重要。所以,在这种连事故原因都很难取证调查的案子里,管理方和生产方自然负担最大的责任。
在这起事故里,调查组认为将化学品导向反应釜的塑料管材质不达标,而储存桶的接地线老化,两者共同造成电阻过大、静电积聚,是引起爆炸的主要原因;其次,其他化学品在仓库里的堆放间距、数量、温控、通风等不合格,在一次爆炸后化工厂没能及时控制火势,两者共同造成了二次爆炸,扩大了事故损伤,最终造成了137人死亡,269人受伤,经济损失达72亿元的轰动全国的大型生产事故,此外,化学品泄漏所造成的次生灾害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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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宝升化工厂的采购、工程师、车间主任、保安队长、厂长一干人等全部被刑拘,宝升集团管理层也都被强制调查。
最终,采购不合格材料、使用老化设备、管理失职等所有的重大责任,都落到了“畏罪自杀”的集团董事长宫明宇身上。
宝升集团在经历过资产重组之后,已经改名换姓,经过几年的复原,重新在化工行业占据一席之地。
回忆起当年的事,任向荣依旧难过不已,讲到救援时的危险和失去的战友,更是禁不住红了眼圈。
任燚心中一阵愧疚,觉得自己要求他爸重新回忆那么残酷的往事,实在是不孝,他道:“爸,化工厂的案子我大概了解了,我之后自己去找资料,你给我说说宫家的火灾吧。”
任向荣抹了抹眼圈:“那个呀,太惨了,太惨了。”
任燚想到宫应弦遭遇的一切,就难抑阵阵心痛。任何语言、任何画面,都无法描述宫应弦经历的地狱,任何人,哪怕有再多的同理心、再多的共情力,也都无法体会宫应弦的痛苦。这让他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任向荣缓缓说道:“过去太多年了,很多细节我也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就是进入火场之后,他们一家四口抱成一团,缩在浴室的窗台下面。”
任燚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父母……用身体为儿女挡着火,那女孩又把最小的弟弟挡在身后,一家三口人都烧得面目全非,只有那个小男孩儿,几乎毫发无伤。”任向荣的声音已然哽噎,“女孩儿当时还没死,听说在医院白白遭了几天的罪……”
任燚低下了头去,呼吸变得异常地艰涩。
“我把那个孩子抱出来的时候,他吓傻了,不会叫,不会哭……”任向荣背过了脸去。
任燚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缓地语气说:“爸,以你干了一辈子消防的经验和直觉,你觉得是男主人放的火吗?”
任向荣沉默了一下:“直到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都没想过会是自杀,他们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所有通往出口的路都被大火封堵了,一家人躲进了浴室,但浴室窗户上有防盗网,他们没能砸开。”
“一点都不像是自杀。”任燚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