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走廊来到了客厅当中,而就在这同时,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边来。
爱德蒙-唐泰斯知道,这就是“基督山伯爵”在巴黎社交界的初登场,在场的人们会记住这个站在公爵旁边的人。
他以无与伦比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以无比的冷漠面对着这一切,仿佛已经习惯了如此场面。
他一边和公爵交谈,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人们。
参加宴会的客人们,一群男男女女都身着华服,佩戴着勋章或者珠宝,珠光宝气如此炫目,以至于他都快分不清人脸了。
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心脏突然猛然一跳。
他在人群当中看到了一张脸——而这张脸也在同时正面对着他们,所以可以一览无余。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费尔南……他的心里发出了一声咆哮。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苍老了些,他还是没怎么办,还是那样的恶毒。
哼,卑鄙之徒,我找到你了!
但是,他没有迈动脚步。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努力让自己偏开了视线。
而此时此刻,费尔南却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公爵本人,犹如是虔诚的信徒看着自己的神明一样,然后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爱德蒙-唐泰斯完全没有落入到他的眼中,已经被他忽略了——当然,就算看到了,他也不会认出这位衣冠楚楚、矜持冷漠的外国贵族,就是当年那个被他写信举报,坑害到牢狱当中等死的倒霉蛋情敌。
“他是谁?”他忍不住低声对公爵问。
“哦!他是莫尔塞夫伯爵,一个难缠的客人,或者说……一只趋炎附势、附庸风雅的跳蚤罢了。”公爵撇了撇嘴,然后刻薄地笑了出来,接着他又耸了耸肩,“当然,悲剧的是我还得打起精神来招待他,因为他总是热情过头。”
说完之后,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主动迎到了这位身着军服、佩戴勋章的军官面前,亲切友好地同他交谈着。
基督山伯爵站在了原地,静静地、不招人注意地观察着费尔南——或者说,莫尔塞夫伯爵。
而莫尔塞夫伯爵则正在热情地和公爵交谈,那谄媚的模样,简直看了让人心里发堵。
公爵为什么对他态度那么奇怪,明明心里鄙夷,却还要热情招待呢?
如果是过去的爱德蒙-唐泰斯,他可能会一头雾水;但如今已经开始参与到法兰西上层内部斗争的他,心里也稍微有些轮廓了。
这是波旁王朝在努力笼络新生一代军官和将领的缩影。
费尔南是个卑鄙小人,这种事不光他知道,就连公爵或者其他人也都知道,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军队内新生代的军官,而且立场偏向于王朝,这就够了。
对波旁王朝来说,从1789年到1815年的法国历史,出现了一个惨痛而又具有毁灭性的断代。
除了断头台上源源不断落下的人头之外,在这二十六年当中,军人们也不再为波旁王家效忠,也不依赖王家的恩宠来提拔升迁,如此漫长的时光,足以让军队对王族完全陌生,而这也意味着王朝即使复辟,它的统治根基也跟着变得岌岌可危起来——毕竟,控制不住枪杆子的政权是注定活不长久的。
在共和国和帝国政府统治期间,法兰西军队依靠四处对外征战和掠夺,得到了令人炫目的荣誉和财富,这些荣誉和财富也滋长了傲慢和野心,在不知不觉当中,军队自己成为了一个封闭的利益共同体,以自己的方式来影响着这个国家,他们可以接受臣服于皇帝,因为皇帝给予他们大量的封赏,还带领他们夺取了胜利的光荣,他的威望足以压服他们震慑他们。
但等到波旁王族依靠外国刺刀的帮助重登王位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同了。20多年来军队已经自成一体,哪怕他们赶跑了拿破仑,但他们依旧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掌控法国军队——当军队在这二十几年中开疆拓土、布国威于四方的时候,波旁王族正在外流亡,对国家对民族无尺寸之功,所以他们不可能具有这种威望,让军队驯服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