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晏殊离开的时候,应欢没有去送她。徐彻也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多问什么,自己送着倪晏殊到了电梯口后,这才返回到了会客室。应欢还是坐在那里没动,只是手指间多了一根已经被点上的烟。顿了一下后,徐彻终于还是开了口,"应小姐?"听见声音,应欢这才好像刚被拉回了思绪一样,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人。"您还好么?"徐彻问。应欢没有回答,只垂下眼睛。见此,徐彻到也没再说什么了,正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应欢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也在怨我?"这突然的一句话让徐彻一愣,转过头时,却发现应欢正认真的看着自己。也就是说,刚才的话。确实是她跟自己说的。"应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终于,徐彻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说道。应欢将手指上的烟掐灭,轻声说道,"你跟了他这么多年,和他早已荣辱与共,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自己的一切毁于一旦,你难道……不会怨我么?"徐彻回答不上来了。虽然作为下属,他似乎没有立场说什么,但如同应欢说的这样,他跟了韩见鄞这么多年,跟着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在韩见鄞将他自己的路断了的同时,其实也算是断了徐彻的路。虽然就算嘉盛不在了,凭借着他这几年的工作经验以后依旧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但……不一样。只是这些,徐彻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应欢此时怎么……就在徐彻想着这些的时候,应欢的声音传来,"你愿意帮我么?""应小姐的意思是……"应欢垂下眼睛,说道,"我打算救他。"她的声音极其的平静,就好像是在陈述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徐彻的眼睛却是不由瞪大了。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有些难以置信的,"什么意思?""那酒吧是我帮韩志灏弄起来的。"应欢深吸口气,说道,"店面的钱也都是我出的。虽然最后营业执照上是韩志灏的名字,但最初跟业主签名缴款的人却是我,而且银行流水账上也可以表面,我才是买下店面的人……""不……不行!"在意识到应欢的意思后,徐彻想也不想的说道,"韩总不会同意您这样做的!""所以,我要你帮我。""不可以!"徐彻的话说着,牙齿已经咬了起来。"所以,你想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没落吗?"应欢垂下眼睛。说道。徐彻回答不上来了。而那个时候,应欢突然笑了笑,"我知道,你会做出最合适和最正确的选择的。""韩总知道了的话,肯定会……""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应欢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徐彻又变成了沉默。应欢深吸口气,"当然了,也不是现在,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你也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但在这之前……我想你帮我一件事情。""应小姐请说。""我要见韩见鄞。"……应欢都有些忘了自己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按照新闻上记载的时间,是半个月。但在应欢的记忆中,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她已经用尽全力调节自己的心情了,但在看见他的那瞬间,她还是直接红了眼睛,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他瘦了很多。那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以前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此时也微微弯下,眼睛里是一片的血丝,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狼狈。他原本是垂着眼睛的。他知道来看他的人是徐彻。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律师往返他这边,所以韩见鄞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一步步的走近,应欢那白色的外套映入他的眼角。他的身体显然一震,随即抬起头来!她就坐在铁窗的另一边,此时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韩见鄞的脚步顿时定在原地。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要不就是出现了幻觉。但她的脸庞却又是那样清晰,清晰到他可以看出,她的身体也在轻轻的颤抖着。眼眶更是一点点的红了起来。那垂落在身前被手铐控制住的双手骤然握紧了,他的眉头也皱紧!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要直接转身,取消这一次的会面。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样做。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却又贪婪的想要多看她两眼。所以最后,他还是在她面前坐了下来。"韩见鄞。"她先开了口,带着几分有些嘶哑,"你好吗?"其实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了。只要看他一眼,答案就已经出来了。但此时应欢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是如此客套和疏远的一句。韩见鄞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回答,"好。"不知道为什么,应欢原本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但在听见他这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好……他怎么可能好!?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到这个时候,应欢真的宁愿他……放弃跟她的一切,和倪晏殊说的那样,用尽一切手段拥有一切,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俯瞰着这个世界。哪怕她会恨他恨的入骨,也好过是现在这样。"不要哭。"就在应欢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声音传来。那低沉的嗓音让应欢的身体一凛,然后她迅速抬手,将眼泪擦干净,说道,"医生已经将我的病治好了,你呢?还会疼么?""不会了。"他微微一笑,"这边的人已经准许让医生给我诊治,你用的药我也在用,所以,我也没事了。""律师已经找好了,会尽一切的努力将我保释出去,所以其实过不了一段时间,我就能出去了。""欢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明是应欢主动来看他的,但后面反而是他跟她说了不少,他的脸上甚至还能扬起笑容,那自信和笃定的样子,一如既往。应欢想要回他一个笑容,却发现是徒劳。因为不管他说多少安慰的话,她都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乐观。眼下并不是最糟糕的时候。等到他出去,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无尽的舆论巨浪。公众不会允许一个吸毒的人坐在高位上,他那些根本不愿意提起的过去将会被一次次的拉出来,在所有人的面前展露,鞭打着他的那些伤口。那才会是最糟糕的时候。人性就是如此,当看见一个人从高处跌落的时候,或许有人会同情和惋惜,更多的却会是幸灾乐祸和痛快。这些,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此时他却还能微笑着坐在她的面前,柔声安慰着他。应欢闭了闭眼睛。将心头的悲怆努力压下后,终于朝他展露了一个完美的笑容,"嗯,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就好了。"他又说道。"好。""阿似呢?他怎么样了?""他很好。""嗯,听徐彻说你回嘉盛了是吗?那些人没有为难你吧?""没有,我很好。""那就好。"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应欢就一个个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一直到探视的时间结束。身后的人过来要将他带走的时候,应欢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韩见鄞!"他很快看向她。"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那些事情都不是你的过错,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我都站在你的这边,永远。"她的话音落下,韩见鄞突然笑了出来。那憔悴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慢慢的盈满了笑意。"好。"这是他给她的回答。然后,他就被人带走了。应欢还是站在窗前,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扇已经被关上的门,想要再看他一眼。但是,没有了。他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眼前。应欢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双手紧握,眼泪更是一滴滴的往下落。她想站在他的身边的。真的想……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他,怎么想他。她都会坚定的留在他的身边,但应欢知道,这远远不够。他不会是一个甘愿平凡的人,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有今天,要不然,可能她也不会喜欢他。所以倪晏殊才说了,等他被踩到最低处,甚至不得不依附别人生活的时候,就是在逼他去死。倪晏殊……也是一个很了解他的人。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应欢才发现,外面下雨了。徐彻原本该在警局外面等她的,但应欢出来的时候却发现,等她的人变成了赵令歧。他就撑着伞站在车子前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应欢抿了一下嘴唇后,缓缓上前。"你怎么来了?"她刚哭了一通,尽管努力掩饰着,但那通红的鼻子和嘶哑的声音根本藏不住。赵令歧没有回答她的话,皱了皱眉头后,直接转身上车。应欢只能跟着他的脚步,上了副驾驶。到了车上后,他却不着急发动车子,只说道,"你去见过他了?""嗯。""感觉如何?"他的话说完,应欢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糟糕……透了。"话音落下,她又有些想哭,却是死死的忍住了。赵令歧抿了一下嘴唇后,说道,"我听说,韩志灏这两天就能出来,他估计也快了。"应欢没有回答。"媒体那边已经准备大干一场了,还有嘉盛那边,你这两天在公司中应该很有感触,那些之前被他压一头的股东和董事这次肯定不会放过他,还有圈子里的其他人……""我知道。"应欢将他的话打断,"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呢?就算知道,你还是准备留在他的身边吗?"应欢不说话了。"我看你还是不清楚。"赵令歧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你们要面对的仅仅是这些吗?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小问题,毕竟你现在还是嘉盛的股东,在韩见鄞之前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可以借此机会顺利接管公司,但韩见鄞呢?就算你还留在他的身边,他依旧拥有金钱,但往日那种只手遮天的权利不会再有,应欢,我太了解这种人了,让他重回那种籍籍无名的生活,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这才是你们将要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赵令歧的话说完,身边的人却是始终的沉默。看着她那样子,赵令歧的眉头不由拧紧了,"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听见了。""所以……""所以,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应欢看向他,坚定的说道。这句话让赵令歧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皱起眉头,"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赵董。您曾经说过,赵小溏的事情上,您对不起我,对吗?所以现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不可以!"赵令歧想也不想的说道,"应欢!你他妈是疯了是吗!?你打算做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准备将这些罪名给揽下来,你将警局的人当做什么?你以为只要你想就能……""没有,赵董,您误会了。"应欢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我想做就可以的。"话说着,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赵令歧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顿了顿后,他这才算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所以呢?你是要做什么?""我只是希望,等韩见鄞出来,身陷舆论的时候,您能帮帮他。""你不要太看得起我了。"赵令歧冷笑了一声,"现在他就在风口浪尖上,再有本事的人也压不下去,就算我想帮也没有办法。""那就请您尽力,可以吗?"应欢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但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看着他。赵令歧突然说不出话了,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回答,"到时候再说吧。""嗯,谢谢。"应欢朝他微微笑了一下。"那……我们回去吧?"赵令歧没再说什么,直接发动车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总觉得应欢的话没有那么简单。她想让自己帮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而且就算她不开口,赵令歧也会尽自己所能,让他奇怪的是,应欢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口?明明……距离韩见鄞被释放还有一段时间。到那个时候,她来找自己也不迟。但他也想不出原因。最后。他只觉得是应欢过于忧虑这件事情,所以想要早点确定他的态度好踏实。这样的想法也只过了两天的时间。因为韩见鄞的保释日期一直还没出来,所以赵令歧倒也没有过分的关注,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韩志灏释放的日期被提前了。听说,是有人将他保释了出来。这个人是……应欢!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令歧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然后,想也不想的给应欢打电话。然而。她的手机却是关机了。听着那边冰冷的提示声,赵令歧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随即想也不想的给嘉盛的人打电话。对面的人告诉他,应欢从下午就出门了,去的哪里,没有人知道。不对……这一定不对!心里不安的想法越发浓重了,但赵令歧却连头绪都抓不到,在打了好几遍应欢的电话始终是关机后,他终于没忍住。直接给容城这边的人打电话。"应欢失踪了,马上……马上派人去找!"……那个时候,应欢正在车上。副驾驶位上坐着的人,是韩志灏。他刚从警局出来就被应欢接上了车,此时,他们正在往山上走。韩志灏看了看车窗外的风景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弟妹,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该不会是恨我毁了你老公。想要带我同归于尽吧?"他的话音落下,应欢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会?而且现在我跟你一起死,局面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那你这是?""我想带你去霖城。"应欢直接说道,"我们去看看那家人,如何?""哪家人?"韩志灏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自然是当初你绑架的那个男孩的家。"应欢平静的说道,"这些年韩见鄞一直都在资助他们家,你应该都知道吧?"韩志灏没有回答了。但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看着应欢。应欢握紧了方向盘,平静的看着前方,说道,"你曾经说过,他是跟你一样的人,手段肮脏,应该一辈子生活在泥潭深渊中,但在我看来,不是这样的,他的出身他无法选择,身上的血缘他也做不到断舍,但他内心始终是清澈善良的,所以他会愧疚,会想尽办法的去弥补,韩志灏,他和你……从来不一样!""我知道你心里对他有恨,也曾经天真的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你,甚至想要借此修补你跟他之间的感情,但现在我知道,是我错了。"应欢的话说着,轻笑了一声,"有些事情,根本无法弥补,就好像这些年不管韩见鄞做什么,那个死去的男孩永远活不过来,那道创伤也永远留在了那家人的心上。""有些债,只能用生命去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