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公贵胄到宗室重臣,从妃嫔公主郡主到诰命夫人,京城排得上号的人家今晚都齐聚一堂,与帝后和太后一道辞旧迎新。
这样的场合,历来安全戍卫都是最重要的,万一让哪个刺客趁机混了进宫,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韩征每年的大年夜,都是最忙的,都督府也因此从来没有年夜饭,但韩征大方,给的年赏从来都是翻倍,自然也就没有谁会有怨言了。
大宴一直持续到二更才结束,帝后和太后都先回了宫去,韩征却没有因此就清闲下来,还得总领全局。
直至所有臣工和外命妇都出了宫,明日的正旦朝拜也确定不会出任何岔子后,他才回了自己在宫里的住处。
杜子忙忙迎了上来:“干爹,您回来了。”
知道御宴任是谁也吃不饱吃不好的,他干爹这些日子胃口还一直不好,只怕压根儿连筷子都没动,至多应景儿喝了几杯酒而已,忙又吩咐太监:“让人弄一碗热热的面来,记得清淡一些。”
待太监应声而去后,才服侍韩征解起大氅来。
韩征任由杜子服侍,待洗了把热水脸,坐到火盆前后,整个人方慢慢暖和了过来,——乾元殿正殿是真宽敞阔朗,是真富丽堂皇,却也是真冷,连烧地龙都不管用,大冬天的任谁在里面坐满一个时辰,都得冻得浑身僵冷,何况韩征还一路吹着冷风回来的,身体就更冷了。
但身体是暖和了,心口那一处却是怎么都暖和不了,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忙着还是闲着,都冰凉一片,还伴随着微微的,虽不会让人很难受,却连绵不绝的钝痛。
韩征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他这辈子活到二十一岁,痛的时候,远比不痛的时候多多了,以前能适应,能过来,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太监送了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回来。
韩征便低头吃起面来,御厨的手艺自然非同一般,又是给他做的面,就更精心了。
韩征却只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了,一年就一次的大年夜,他却连吃一碗自己想吃的面都做不到,便真坐拥了四海,细细想来,又有什么意趣?
他吩咐杜子:“撤了吧。”
杜子见他一碗面剩了多半,赔笑声劝道:“干爹要不再吃一点儿吧?您今儿一整日下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待会儿眯一会儿,又得起身等着正旦朝拜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没见才十几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儿吗?
别人都说他干爹是累的,连皇上都因此几次赞他干爹‘真乃朕的肱股之臣’,他却知道,他干爹瘦了是因为心里不痛快闹的。
不但瘦了,人也更沉默冷清了,一日下来,除非必须开口,其他时候都是能不开口,绝不开口,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成仙儿了?
听说施姑娘这些日子也瘦了一圈儿,他几次想去看她,都抽不出空来,但不是一个人说施姑娘瘦了,那必定就是真有其事,——杜子有时候生气心痛到了极点,都恨不能掰开他干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了!
韩征仍是道:“饱了,撤了吧。”
杜子还待再劝他,“干爹,是不是这面不合胃口?要不儿子让他们……”
见韩征已端了茶杯起身,走到了窗前去,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是没用的,只得让人撤了碗碟,动手给韩征的炭盆加起炭来。
一直沉默到三更,眼见韩征还没有歇下的意思,杜子上前声道:“干爹,您要不烫个脚,睡一会儿吧?四更可就得起来了。”
韩征片刻方沉声道:“过了子时再睡也不迟。”
杜子听他的意思,是要守到交新岁,忙赔笑凑趣:“干爹,要不儿子多叫些人来,咱们玩点儿什么,再赌点儿什么彩头的,便既能很快就把时间混过去,又能热热闹闹的辞旧迎新了。等待会儿交了子时后,大家再热乎乎的吃一碗元宵或是饺子,管保新年一整年都圆圆满满,您看怎么样?”
韩征道:“你要去玩就去,本督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下去吧。”
杜子傻眼了,他哪里是自己想玩儿,他是想为干爹解闷儿,想让干爹高兴一点儿好吗?
他都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儿!
可韩征已经在赶他了,他只得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