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有些后悔。他对自己说,今后决不能如此。
郭竟带人把放弃抵抗的壮丁和村寨里的老弱一起赶到石台前方,等候雷远处置。他对雷远说,寨子的首领冯迁,便是刚才喊话的那人,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不知谁动的手,凉得透了。
雷远看看下方惊恐不安的人们,索然起身。
这种世道,百姓太软弱可欺,而豪强又太强;豪强之上,又有更强。永胜寨百姓面对寨主的百数十部曲便无力反抗,而寨主的部曲面对庐江雷氏的精兵快马、坚甲利刃,又如豆腐般任凭宰割;庐江雷氏面对曹公……唉,不说也罢。这一层压一层的凶残暴虐,便造成了世上无数的惨剧。
他对郭竟说:“你告诉他们,可以去灊山大营,跟着撤退去南方,也可以留下,都行。随他们。”
说着,雷远自顾往来路行去。
郭竟转头看了看雷远,低声问王延:“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这几个月,小郎君似乎变了很多?当初他可是无论怎样都不愿见血的……”
在郭竟看来,雷远以前那性子,着实失之于柔弱,现在这样,才算有点武人的刚强凶悍之气。挺好的。至于因为暴怒而杀几个人……那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世道,哪年哪月哪天哪个时辰不在死人?而这些人,纵使不死于雷远之手,难道还指望在乱世中得享天年吗?笑话!
既然如此,血债血偿又有什么不对?孙慈是小郎君的亲近扈从,难道不比这些蝼蚁也似的人金贵些吗?小郎君的反应理所应然,纵有株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王延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思忖着道:“大概是上过一次战场以后,被血气冲击到了,醒觉了潜藏的性子?毕竟宗主和小将军都那般强悍,小郎君本不该那么文弱。”
这样的推断可说是毫无实据,但对于郭竟来说,他只是需要为小郎君的变化找个理由而已。于是郭竟连连点头:“有理!”
雷远顺着来路慢慢地踱步,没有听到两名护卫首领的推断。
他觉得坐在寨子里很是气闷,想换个安静的地方,透透气,舒缓下过于焦躁的神经。可是,当他回到适才突入的栅栏附近时,却发现那名擅自向孙慈射箭的弓手,竟然还活着。
这人在雷远发起进攻之前,就被同伴们捆了起来,战斗进行中,他因为躺倒在地,反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虽然身上染了些血,都是同伴们的。此刻他扭动着被绳子捆牢的身躯,从几个交叠的尸体下蹭了出来,向着雷远嘶声大喊:“狗贼!有种的放开我!我和你拼了!无耻的狗贼!”
这种情况下还敢挑衅,这不是胆子大可以形容,显然已经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大概适才战死的人里,有他的家人或朋友吧,问题是,既然家人亲友都依附于寨子,他又为何肆意妄为,主动取人性命?此前被不自量力的狂妄所挟裹,现在又被仇恨冲昏头脑,这样人,真的有其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