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谁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就是圣旨圣旨圣旨,这“圣”字指的就是天子,指的就是圣上但凡皇帝定下的主意,又有几个人能更改何况乎是当今天子,对付的还是勇毅侯府萧远本以为自己乃是携着天子之命前来,今日必能一吐往日积郁之气,好叫勇毅侯府俯首听令、在座大臣瑟瑟发抖,谁想遇到张遮这般会抬杠的。逞嘴皮子功夫上,武将如何能同文人相比两道粗浓的眉毛使劲一皱,萧远便轻而易举感觉到自己仿佛陷入了窘境,心底暗惊之下,猛地一凛,阴沉地注视着张遮,竟然道“我萧氏一族忠君之事,甘为圣上前卒,圣旨乃是本公亲眼见圣上写下,岂能因你一小小清吏司主事之言便贻误时机今日本公便要杀鸡儆猴,看看斩了你这阻挠圣意、勾结乱党的贼臣,圣上到底治你的罪,还是治本公的罪”话音方落,他竟真的提剑向张遮而去厅堂内所有宾客更是大惊,一为萧远忽然给人扣上的大帽子,二位他言语行动间所透露出来的凶险之意,当即就有人大喝了一声道“定国公是要滥杀无辜不成”姜雪宁却是浑身血冷。因为她记得,上一世沈琅明明是下旨抄没勇毅侯府,将侯府所有人收监,等待案情查清后再发落。可她当日赶赴侯府时却见鲜血满地、人头坠阶这证明要么是上一世冠礼时发生了什么变故,要么是负责此事的定国公萧远故意寻找借口,大开杀戒眼见着萧远一步步向张遮逼近,周遭文武大臣更是怒声责斥、群情激愤,引得重重围拢厅堂的众多兵士纷纷握紧手中刀剑,一副随时准备要动手的模样,姜雪宁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比在场所有人更能感觉到那种失控的危险危急之际,目光在场内横扫,却是轻而易举就看见了立在年少宾客们这边、距离仰止斋这帮伴读位置不远的萧氏二公子萧烨,于是先前盘旋在脑海里的那个念头骤然冒了出来。姜雪宁迅速地上前了一步,附耳过去对沈芷衣低声说了一句话。沈芷衣正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将乱的情形,听见这句话之后诧异地看了姜雪宁一眼,然而只略一思索便露出几分惊喜,接着便将目光一转,也看向萧烨。先前姜雪宁送给燕临的剑并未收入库中,而是由青锋抱了,立在一旁。沈芷衣二话不说,一步上前便掀了那剑匣把剑提起来,待向萧烨而去萧烨与燕临也算是同龄之人,可自他出生之后,便处处被人拿出来与燕临做比较,怎么着也是出身萧氏的嫡子,心里如何能痛快更何况先前还与燕临闹了龃龉。此时此刻他站在近处看着勇毅侯府这一副大难临头的倒霉样,心里别提多快意,就差抚掌大笑了。是以他的神情非但不同于这殿中之人的惊慌,反而是笑容满面,并未注意到姜雪宁、沈芷衣这边的异样。然而那剑真是出乎意料的重。沈芷衣猝不及防之下,刚将剑提起,就被其重量一带,险些跌倒在地。这一来便吸引了周遭目光。萧烨看了过来,她也不由得看向了萧烨。那一瞬间,一股激灵灵的寒气从萧烨尾椎骨上爬了起来,先前的笑意更是从他脸上瞬间消失,反应竟是比兔子还快,扯着嗓子立刻大喊了一声“父亲救我”正要举剑压在张遮脖子上的萧远顿时怔了一怔。他回过头来一看,便看见站在那边的萧烨拔腿就要朝这边跑过来。沈芷衣顿时着了急。姜雪宁所站之处靠着外面一些,正在萧烨要经过的路上。她眼皮一跳,暗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心里一万次告诉自己在这风口浪尖上千万不要显露形迹,可在萧烨忙慌慌从她眼前奔过的那个刹那,终于还是发了狠般一咬牙“砰”直接一脚踹了出去,正在萧烨膝上这大公子哥儿自己逃命逃得好好的,还正想着得亏自己见机快,要不就要成为旁人要挟的工具了,根本就没想过途中遭遇这么黑的一踹电光石火间谁能反应得过来他见着姜雪宁时只觉心底一冷,膝盖上传来剧痛,已是不由自主地面朝下摔到了地上,脑袋“咚”一声叩在坚硬的地面,甚至都撞出血来沈芷衣这时终于得了机会,反应过来,立刻提剑上前压在了萧烨的脖颈上萧远勃然大怒“长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沈芷衣本就隐隐知道了母后与皇兄对勇毅侯府的态度,甚至今日王兄想来,母后也没准许。若定国公萧远也是公事公办,她自然也不好置喙什么,可如今做成这样,实在是欺人太甚她是燕临玩伴好友,如何能忍到底是一个王朝、帝国的公主,沈芷衣将脸色拉下来时,也甚为吓人,寒声道“皇兄圣旨叫你捉拿,你却要开杀戒焉知不是挟私报复萧远你听好,这厅堂之中的人你要敢动上一动,本公主担保,你这不成器的孬种儿子,立刻人头落地”那剑在燕临手中是挥舞自如,在她手中却是有些勉强。剑尖压在地面上,剑身与地面形成一个夹角。萧烨的脖颈便在这夹角之中。沈芷衣手腕因沉重动上一动,那夹角便小上一分,剑刃几乎贴着萧烨的脖颈,让他立刻心胆俱丧地惨嚎起来“父亲,她要杀我,快救救我”这一出别说是萧远,就是勇毅侯府众人都没想到。内外宾客再次目瞪口呆。张遮的脖颈也被萧远的剑压住了,此刻却是不由抬头望了一眼姜雪宁不声不响地站在那边,不显山不露水模样,倒是没几个人看见刚才关键的那一脚是她踹的。上一世,她是没有来的;这一世终于来了,是要补上一世的错、弥上一世的憾了吗萧氏一族如今就这么个命根子,还等着他承继家业,且萧烨也是萧远悉心抚养长大,难得同他亲近,哪里会想到沈芷衣以此作为威胁萧远森然道“长公主殿下难道站在燕氏这边想要违抗圣旨不成”沈芷衣方才又不是没听见,根本不将定国公放在眼底“第一,圣旨下达于律不合,刑部的张大人说的是,你该回去加盖大印;第二,本公主不管你们朝堂上是什么事,犯人秋后处斩尚要给吃顿好的,今日乃是燕临冠礼,尚未结束,容不得你等胡作非为要么你此刻退下,要么我杀了你儿子”这一刻,她面上的那种果决与杀伐,是姜雪宁从未见过的。那曾在鸣凤宫的夜晚里抱着她饮泣的脆弱,也被坚硬的盔甲覆盖。真正的凤华凛冽燕临从张遮开口的时候,便怔住了,待得姜雪宁、沈芷衣出手,更是僵立在原地望着。来冠礼的文武大臣本也不满萧远拿着没盖印的圣旨来,鸡毛当令箭,更有沈芷衣站出来说话,终于有实在看不过去的也出来附和道“男儿冠礼,由少而长,生逢仅此一次,定国公何必把此事做绝了”“是啊,这也欺人太甚”渐渐地,厅堂之内附和的声音多了起来,也大了起来。这帮人若集聚在朝廷里,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萧远听着,面色渐渐难看起来。燕临却是微微仰首,胸腔里一股滚烫的热血自跳跃的心房里奔涌而出,灼得他微微地颤抖着,连眼眶都红了些许,那股汹涌澎湃之意几如一团火,烧得那沉沉压下来的阴霾与坚冰都散去、化无。世道固然艰险,可人情有时冷,有时也暖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地握紧了,只想将眼前这一幕都刻下来,深深地刻进记忆里谢危高立于堂上,一身雪白的素衣不染尘埃,只打量着萧远那阴晴变化的面色,又看了看正持剑压着萧烨与萧远对峙的沈芷衣一眼,终于是开了口道“定国公还是先退一步吧萧远早注意到他今日也在此处。只是满朝文武都知道谢危乃是天子近臣,且他感觉圣上对此人是言听计从的,因而旁人都敢冒犯,却一直都当谢危不存在,唯恐惹出什么祸端。可没想到谢危竟对他说这话。萧远盯着他道“少师大人也是要站在燕氏这边吗”谢危轻轻一摆手,示意一旁呆立的赞者下去,倒是从容不迫模样,甚至还轻轻笑了一笑,道“差事是圣上交下来的,要办的乃是勇毅侯府,国公爷也不过是中间这个人,万事谨慎为好。众多兵士皆在,也不过就是回头多跑商一趟的功夫,两全其美何乐不为且既是眼下厅中冠礼之众位同僚所提起之请,圣上若是问起,国公爷据实已告,圣上虽然会怒,但想必也不至迁怒”所有人听得这话简直倒吸一口冷气周遭望向谢危的目光一时都惊异极了,想得浅些的,甚至有些愤怒。萧远一听也是一怔,紧接着便一激灵,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谢危这话看似是在为勇毅侯府说情,可实际上却是说了这帮人站在勇毅侯府一边的后果。圣旨若立刻传到了,勇毅侯府被抄也就被抄了;可如有人还敢挑圣旨的刺,且站在侯府一边,为侯府说话,若让圣上知道,必定龙颜大怒啊届时此事又没他什么错处,这笔账最终还不是算到勇毅侯府的头上回宫加盖大印,看似不可为,实则大有可为啊想通中间这关节,萧远险些忍不住大笑起来,再看谢危只觉当真像那九天的仙人,高台顶的圣贤,精妙绝伦,于是爽快地收了剑,竟道“既然是谢先生发话,这面子少不得要给的。本公便先行回宫,向圣上通禀此事,容后再来”谢危搭下眼帘不语。姜雪宁却是能感觉到身边起了几分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似乎都往谢危的身上飘,似乎有人觉得他此举很受人诟病。不过稍想得深些的,已忍不住要对谢危五体投地了。一句话扭转乾坤,莫过于此。想也知道会来勇毅侯府为燕临冠礼做主宾的,该不是什么阴险小人,可他说出这番话,却是能顺利摆平两边,轻易化解僵局,甚至陈明了个中利弊。君王最忌讳的便是武将功高震主,勇毅侯府近年来功勋尚不算震主,可事涉勾结乱党之事,到底敏感。若满朝文武都站在侯府这边,焉知不会害了侯府方才他们的行为已是过了。若今日侥幸能度过此劫,当谨言慎行,不要反倒害了侯府才是。萧远已打起了腹稿,只待回宫狠狠地告上勇毅侯府一状,对周遭兵士下令道“把这座宅邸统统围起来,半个人也不许进出”说完话则看向沈芷衣。他面上的怒意又涌上来,沉声道“公主殿下该放人了吧”沈芷衣也不说话,把剑收了回来。但萧烨一脑袋磕到地上差点磕傻了,膝盖又疼,却是自己起不来。还是萧姝深深地看了姜雪宁一眼,才一摆手,叫左右伺候的人上前将人扶起。围府的重兵重重把守了这座宅邸每个角落。府里伺候的下人都面白如纸。但萧远到底拿着圣旨返回宫中了。厅堂内安静极了。燕牧久久地望着谢危,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将气概一震,咬牙朗声道“既加冠,请谢先生为我儿赐字”赞者没见过这种场面,手脚发软动不了。还是老管家反应快,立刻将一早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呈上,躬身到谢危面前“请先生为世子赐字燕临也看向了谢危。姜雪宁的五指悄然紧握在袖中,连手腕上那一丝细细的疼都不大感觉得到了,忍不住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宣纸平铺在漆盘内,由管家高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危身上。他一手敛了宽大的袖袍,提笔而起,将落时,却停了好久,写了一个字,又停下来,最终竟然搁了笔,道“世事难料,原定两字,如今只这一字,未尝不好众人往那纸上一看字如龙蛇,都藏笔划间,乍一看无甚锋芒,细一品力道雄浑。却只有一字,曰回燕临,单字回。“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可苍穹不是容身所,沧海方是心归处。厄难度过,初心莫改是字为回,新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