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岸南脚下一顿,他那晚仓皇离开,早就是心神俱乱,怎么还顾得上那件西装。他攥着门扶手故作轻松的语气,“蒋太太那晚心情不好,林府忙着清点你们周年收下礼物的礼单,很杂乱,没有人顾得上她,我以您的口气编了一番话安慰她几句就离开了,出来才想起您交代我的西服,但我不好再折回去打扰。”蒋华东自他吞吐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裴岸南绝不会忘掉他吩咐下去的事,从来没有过,哪怕在微小,他都会变得很圆满精彩,可蒋华东又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变化这样大,好像整个人都包裹了一层厚重的茧,把裴岸南完全封闭起来,让锐利如他也有些看不透。上海的春秋交替,很短暂,从酷热一下子便过渡到了秋天,秋老虎蛰伏闷热,让人疲倦困顿,裴岸南听说林淑培从澜城过来,还专门找私人医生要了一些助孕的药,他接到这个消息觉得很茫然,蒋华东和薛宛正是非常情浓的时候,且不说蒋华东本就无意和她育子,就算有,现在也绝不会再延续这个念头。裴岸南觉得喜欢自己和蒋华东的女人,都异常决然固执,仿佛在这世上眼里只能看到他们,再看不到第二个男人,这么多选择却偏偏把自己堵在一条死路上。裴岸南从赌场内走出来,一边挂断电话一边拿出钥匙找车,看场的手下叼着一根烟从另外一辆车钻出,戴着一条闪烁金光的宽项链,正好是对着太阳,反射的强光晃了一下裴岸南的眼。他本能抬手去挡,那名手下喜滋滋的凑过来,“南哥,咱是不是要发奖金了。”裴岸南不解看他,“谁说的。”“我刚开车从宏扬路过,看到了蒋太太,背着小包进去,华哥晚上春宵一滋润,明天还不发?”除了裴岸南和蒋华东各自几名心腹,大部分的手下人包括上层名流都以为蒋华东和林淑培私下也如他们在人前表现的那样和谐恩爱,以致于所有人都觉得蒋华东身边即使有再多女伴,也无法捍卫蒋太太和他的感情,不过是有钱男人调剂生活和婚姻的味品。都说戏如人生,大约他们两个人都是最好的演员。裴岸南没有搭理他,只是不轻不重敲了他后脑勺一下,便弯腰进入车内,一路飞速开到宏扬。林淑培和蒋华东因为孩子问题不欢而散,她面上没有太多表露,但心里并不痛快,身体不好是他推辞的借口,她听都听倦了,她之所以急到这个程度,不辞跨越几座城市也要来找他落实这件事,就是惶恐于薛宛,自己是蒋太太一天,她永远扶不上台面,可如果她怀孕该怎么办,一切都将满盘皆输,她根本没有和她抗衡的筹码,蒋华东的心也再不会松动分毫。她从大楼内出来,微微单薄的身躯充满了苍白的病态,她站在宽大富皇的玻璃屋檐下,对这座繁华的城市忽然非常厌恶和愤恨。花花世界诱惑太大,曾经南三角没有上海的风姿绰约十足诱惑,蒋华东生死颠簸,根本没有心思谈论风花雪月,林淑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婚姻的危机会降临在她头上,她一直认为,即使他对自己没有爱情,可总有恩情,有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根基,不是任何人能够动摇。而薛宛出现,短短半年,把她打击得节节败退,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二十岁的女孩,稚嫩得能被残酷现实磨得不剩一片棱角,怎么就这样难以对付。是蒋华东将她保护得太好吗。他到底要她这个妻子情何以堪。裴岸南站在车身旁,一动不动凝视高处缓慢走下来的林淑培,她满满是失落和嫉恨,是身为妻子的无助和茫然。林淑培也看到了裴岸南,对望不过一秒钟,她骤然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被吹拂过来的风撩起了长发,完全遮挡住那张脸。林淑培脚下是软的,这段时间她沉浸下来,忘掉了那一晚的荒唐和激烈,她不想看到裴岸南,她怕她会逃不掉心底的自责和控诉。她几番担忧那么忠心耿耿的他会主动向蒋华东坦白请罪,她在想,假如蒋华东以这个为原由提出分手怎么办,林仲勋在给她非常富足的生活同时,对她的教育近乎苛刻,她必须完美才能够得到他点头,林淑培这三十多年从没有过蒋华东之外第二个男人,家风也不允许有,林仲勋会为此打死她。她忐忑等待了很久,终于是风平浪静雁过无痕。她才安定下来的心在这一刻又被惊动,她甚至不敢看裴岸南,便仓皇的钻入车内,吩咐司机开回宾馆,司机送她到门口就驱车离开,她还没有迈上台阶,忽然一侧手腕被人扯住,力度不大,可足够使她无法挣开。“放手!裴岸南,你疯了吗。”裴岸南脸上是痛苦,他看着面前避他似豺狼的女人,心里好像撒了一把盐,被狠狠鞭笞,他垂下头,很多话都要不顾一切冲出来,最终还是化为一句“对不起。”林淑培别过头,她身体有点颤抖,“不用你道歉,那晚太荒唐,我忘了。如果你想和华东之间的情意继续下去,到死也不要讲。他是你大哥,是我丈夫,我这一生挚爱的男人。他知道就全都毁了,你不要毁了我。”裴岸南缓慢松开手,林淑培失去禁锢后,顾不得等电梯,而是非常踉跄跑上楼梯,消失在裴岸南的视线中。此后很多年,在外逃亡的裴岸南,每每想起这一幕,都觉得又暖又寒那是她知道他心意后,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记得那年她手腕纤细,温暖柔软。他记得她背影单薄,头发黑长。他更记得他得到她抢救无效的消息,在那冰冷的医院走廊,如何见证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死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