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她爱的人是许岚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崔枕安语气平淡的好似在说与他全不相关的事。竟让钟元一时有些恍惚。未等钟元接话,那人将头正回,又以背影示人,“她在那里开了一间医馆,叫沣元堂。”这段日子以来,崔枕安与钟元近乎日日在一起,他听到钟元讲那些他不知道的事,关于姜芙的事。说者或是无心,可听者却有意,崔枕安因而了解到,姜芙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开间医馆治病救人。其实这件事从前在旧宅院姜芙也曾与他提及过,不过那时的崔枕安对姜芙的事儿也算不得上心,很多事情也是一听一过就罢,后来钟元提起,才又引起了他的旧忆。崔枕安心想,若是姜芙独自在外想要活下去,只能做个游方郎中,或是开间医馆,可这两样按当朝律都需去行会报备,再由行会送文书到府衙。他只需要让人每隔一阵子去查各州府衙的医者名册便好。许是她大意,许是还有旁的原因,她仍用了钟芙一名,甚至将那间医馆称为“沣元堂”,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再提及这三个字的时候,崔枕安双眸浅浅闭上,缓了好一会儿复而睁开。以钟元之姓,冠她之名,又以他之名开了间医馆,姜芙的生命好似再也与他崔枕安无任何牵连,一点都没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钟元心有不安。虽这段时日崔枕安从未提及他先前是如何对待姜芙的,可他已然能猜透几分,姜芙一次一次的逃离更说明了一切。那人未回话,只是伸手取了棋罐中的黑子,“下盘棋吧。”此人向来这般,心思永远藏得隐蔽,更不会与旁人提及。钟元自知问不出,也不再问,只是平复了心绪绕回棋桌前,仍像先前那样取了白子。不过才摆了一局,方柳便入门来禀报,说皇上诏崔枕安入宫,此局未分胜负,也只能暂搁在此。最后饮了一杯温茶下去,崔枕安想要自门外唤人入门,却被钟元打断,“无论是你的腿,还是你的心疾,我都有能力医得好。”这话他似犹豫了良久,终在今日讲说出来。崔枕安也只是笑笑,似全然无意。他不是为了这件事才为许家翻案,他亦不全然是为了自己,若当真让他讲说一个不得不做的理由,崔枕安自认是为姜芙。好似唯有这样做了,姜芙才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恨他。为此,他独自掀了一起风浪,未计后果,近乎将宫禁之内所有的人都卷了进来。晖帝得知此事,本就孱弱的身子一病不起,卧床多日。崔枕安被人抬到殿中之时,正瞧见小郑后跪在殿外,京城的天湿风入骨,她仅仅隔着衣袍跪在殿外冰冷的砖石上,任风吹透。听人说,她日日都来殿外跪着,只为了给兄长还有受牵连的那些族人求情,可皇上却连面也不肯见,更不听她申辩。现如今崔枕安的腿仍旧不良于行,被人抬到殿前之时竹椅发出吱咯声响。仅凭声响小郑后便知是他,却也未侧目瞧他一眼,当初的母子,如今形同陌路。“母后,您这又是何苦?”崔枕安于心不忍,虽已知小郑后看重母族多过于他,见了面也忍不住劝解两句,“天凉伤身,您回去吧。”谁知小郑后根本不领情,对他亦再没了往日温情,反而冷目冷声道:“本宫如何做,与你何干?”“太子殿下大义灭亲,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亲舅舅被凌迟示众,本宫不能。”牙根因重咬而使得腮骨微微突起,见小郑后讲话这般寒凉,崔枕安的脸色亦沉下来,“当初郑君诚亦是灭亲,却不是大义,可有谁为我讨过公道?”“若只因他们是皇亲,就一味宽纵,任由其草菅人命,那么国将不国,迟早也会如前朝一般覆灭。”“呵,”小郑后冷笑一声,近乎无言以对,“枉我一直视你为己出”话音落,殿门开,殿中内监徐和对小郑后视而不见,反而朝崔枕安道:“太子殿下,皇上这会儿醒了,让您进去呢!”崔枕安微点头,随即长侍将人带椅一同抬入殿门中,小郑后急急道:“徐公公,你可曾通报我在此求见皇上?”徐和微微颔首,“皇后娘娘,皇上说了,让您回宫去,先冷静一阵子再说。”“这让本宫如何能冷静!”现在若是不求情,再过几日,郑君诚便要被凌迟,到那时什么都来不及了。徐和未再答话,只默声退回殿门内,紧接着殿门又重重关上,将小郑后的声音隔在殿外。一入殿中,药气扑鼻。晖帝急火攻心,病来得急且重。崔枕安一早便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有些事,他没得选择。徐和轻步在前,到了龙榻前,连说话声都轻了许多,“皇上,太子殿下来了。”明黄色的销金罗帐内,只见一只手探了出来。徐和退后,将帐子用玉钩——挂起,崔枕安被人抬离得近了些。仅仅两日,晖帝又憔悴不少,可崔枕安清楚,他并非只为了郑君诚和那些人被治罪一事,而是为着他与当前温肃皇后的事。温肃皇后所做的那些,他终了一声亦难以释怀。原本他可以装作不清楚,不知道,还能骗骗自己,可这张遮羞布被自己的亲儿子扯下,晖帝身上最后一抹屏障也无了。“父皇,您身子好些了吗?”晖帝想要开口,却重咳了两声,心火的急火,使得他嗓子都哑了,说起话来如同破布擦台一般难听,“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母后在天之灵可能安息?”此案一翻,温肃名声一落千丈,朝中有谏臣上书言她是“奸后”亦说郑氏女不配为后,亦有言劝皇上废小郑后,另立他人。“父皇,您可为当年所做之事后悔过?”崔枕安所指,旁人或许听不懂,可晖帝明白。“”晖帝悔吗?当然,他不是没悔过,如今他子嗣单薄,身子孱弱,皆是因得他深爱发妻的报复,如若当初他未强求,她早就嫁了旁人,或可平安幸福的过一生,而他亦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晖帝未语,一双日渐浑浊的眼呆愣望着头顶的明黄帐子,竟一时哑言。“父皇,您可曾想过,造成如今这局面的并非儿臣,而是父皇您自己。”崔枕安斗胆提明,“一开始您便错了,母后自然也并非一点错没有,只因性子使然,她更多的是不甘心而已。”“郑氏对儿臣来说,是最大的威胁,郑君诚羽翼已丰,连害儿臣的心思都有了,若不除,来日必是后患,凌迟,是他罪有应得。”“未将郑氏诛尽,儿臣已是仁之义尽。”“你越来越放肆了。”晖帝闭上眼,觉着这些话并非是他一个当儿子的可以说的。他的父皇和小郑后知道郑君诚谋害自己却无动于衷,仍想留其性命的那一刻起,崔枕安心中的那些所谓亲情便已然荡然无存了,事到如今,崔枕安反而没什么在乎的了,他亦知现在外头有言臣进谏,让皇上另选宗室为储君,仍隐忍不发。崔枕安将头微垂,不再言语。当他以为皇上要发落自己时,谁想皇上又道:“不过这点你比朕强,做事当机立断,是你的长处,放手去做吧。其余郑氏有关的人如何发落,随你”紧接着又是两声咳,帐内的人再次挥手示意徐和将帐子放下。原本紧缩的眉目微松,崔枕安唇角浅浅勾起,却是心中宽慰。“儿臣领命,父皇好好歇息。”身子微微前探,他说道。就在崔枕安被人抬出殿门的前一刻,晖帝嘶哑的声线幽幽传来,不大,却听得一清一楚,“是朕错了。”不知为何,这句话使得崔枕安脊背一凛。再出殿门,小郑后仍跪在那里。再见崔枕安,她仍旧怒目而视,哪还有往日的慈母模样。“母后,回去吧。”这便是崔枕安对小郑后说的最后一句话,再无留连,也再无挂念。行出长安殿许久,方柳环望四周再无旁人,终忍不住同崔枕安道:“太子殿下,黎阳的事,您打算如何?”事关黎阳,关于姜芙。冷风拂在崔枕安的脸上,坐高立远,此刻他脑子里回荡的是晖帝同他讲的那句。温肃皇后是父皇的执念。姜芙又何尝不是他的。“沣元堂”他未答,只是浅念这个名号。他想,她爱的人,是许岚沣。这念头一起,崔枕安手足无措,他放不下,却又自知拿不起眼见着年关将至,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医馆就开在街中,每每见着摆摊的人比往日多了几倍,随着年底一近,街上摊位略显拥挤。旁处生意皆火爆,反而是医馆略显冷清,谁都不想近前瞧病,怕不吉利,平日几乎不得闲的姜芙这阵子也显见着松闲下来。时有小货郎从街上走过,姜芙会买些得用的小玩意儿,亦学会了讨价还价。日日所见的烟火气使得她越发心宽。想着到年底了,需得盘盘账,再给玉书和小锦多发点工钱,让他们过年回家时能买些东西给家人。小锦平日记账仔细,姜芙仅稍看便明,明细才拢了一半,突听有人掀了门帘入室,听到动静的姜芙抬眼,却正见着来人是三个壮汉。见着他们的第一眼,姜芙心里便不舒服,瞧着也不像来瞧病的,可来人却也不能不迎,只笑问道:“几位有什么事?”领头的络腮胡子环顾一圈儿,声线粗犷,语气凶巴巴的,“谁是这里的郎中!”玉书和小锦各自放下手中的活计朝这边看来,姜芙暂将手里的笔搁下,回道:“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