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再痛,也是可以忍的。段寒成走了进去,鼻尖轻抽,刺鼻的酒味是方元霜身上的,只擦过一眼,就嫌脏似的挪开了。见段寒成没意见。座中突然女人起身,光落下来,照出了她的脸,是谷薇。她拿起是果盘往地上一扣,又弯腰捡起来,旋即走到方元霜身边,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坐起来,“怎么样,好些了吗?”方元霜擦了擦脖颈上的酒,混沌着点点头,不好也是要好的。“既然好了,那吃点东西吧。”谷薇将那盘从地上捡起来的水果递过去,“你跟着你那个酒鬼父亲,吃不到这些好东西吧?”这倒是真的。别说吃了,能讨口热水喝,都是恩赐了。在他们眼里,这或许很脏,可方元霜吃过盘子里客人的剩菜,捡过便利店的三明治,那些别人不要的,要被拿去喂牲口的,却是她果腹的食物。掉地上的又算得了什么。强忍下胃里的翻涌,方元霜伸出冻伤的手,拿了一颗葡萄,喂进嘴里,满足他们看热闹的心思。在段寒成的余光中,她没有犹豫,缓慢咀嚼后咽下了葡萄。紧接着是哄笑声。“她竟然真的吃了,不嫌脏吗?”“……恶不恶心啊?”“你看她的手,好丑啊。”窃窃私语的,或是公然议论的声音,都没避着她。方元霜却不介意,笑着道了声:“很甜,谢谢。”的确是甜的。她上一次吃水果,是一颗腐烂的苹果,是苦的还泛酸,不好吃。谷薇抽了抽嘴角,“好吃啊,那多吃一点。”抬手要去拿第二块时,果盘忽然被抢走,段寒成的影子吞吐掉了她,他站在她面前,高大、清瘦,矜贵到触不可及。连带盘子,段寒成将那些扔进了垃圾桶。场上瞬间寂然,鸦雀无声。段寒成不喜欢这样的游戏,靠羞辱人取乐,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他多了丝罕见的烦躁,不知是在对这些人发火,还是憎恨方元霜的堕落,“这么喜欢吃,来捡吧。”将盘子连带脏了的食物一起扔进垃圾桶,弯腰用纸巾擦干净了手,他走出了包间。隔着门,是哄闹声,催着方元霜去垃圾桶里捡食物。段寒成听不下去,快步走开,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下了,折返回去拿时路过洗手间,隔间中的呕吐声传入耳中,刺激着鼓膜。那些酒进肚,轻则醉一场,重则是要命的。方元霜吐得昏天暗地,眼角噙着泪花,手脚瘫软,漱了口洗过手,走出去时却被门口的段寒成吓到,立刻站好了,弓着腰背,脖子微弯,嗫嚅着开了口,“段先生。”受了那样的委屈与侮辱,她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尊称他一声段先生。段寒成无论怎样也不信这是元霜了,“明知来了的后果,还来?”“……嘉也哥只是在跟我开玩笑。”方元霜是很懂得消化苦难的,这点折磨,不算什么。“嘉也哥?”还叫周嘉也“哥”,却将他称为段先生,就这么分隔开了关系,段寒成没由来觉得可笑,一股火涌了涌,“他不是你哥哥了,你想攀亲带故,找错人了。”在方元霜与向笛一同被绑架时,周嘉也这个亲哥哥选择舍弃妹妹,救了别人,做出抉择时,段寒成见到他的自责与愧疚,他红着眼睛,说对不住霜霜。可当警察赶到,绑匪被控制,在审讯后,得知那场绑架是方元霜一手主导,周嘉也没了愧疚,亲口说自己没有这样的妹妹、要是死的她该有多好。方元霜不觉讽刺,她苦苦扯动嘴角:“应该是……周先生。”“嘉也说,你跟徐京耀见了面?”这不该是段寒成该问的,可既然开了口,那就是有原因的,方元霜点头。“如果可以,早早嫁了。”自己已经说明清楚,不会再缠着他,他还是不放心,甚至急着要她嫁出去。也是。毕竟好不容易摆脱她了,段寒成心有余悸,是正常的。“……可是,徐先生并不喜欢我。”这是实话,方元霜不想再撒谎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她连忙解释道:“但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又找上你的。”电话在响。方元霜无视了段寒成僵冷的面色,她侧过身子,冻红的掌轻掩着手机话筒。声音很低地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段寒成的话快过了思考,“嘉也?”“……不是。”方元霜瓮声瓮气的,“是徐京耀。”约定好了要相处一个月,这一个月方元霜要随叫随到,无论徐京耀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她都不可以拒绝。周遭无声的降了温,方元霜木讷迟钝了许多,并没察觉异常,自顾自道:“我先过去了,再见。”侧了下身,段寒成猝然一笑:“徐京耀不会娶你的,别白费心思了。”睦州但凡是家世好些的男人,都不会瞧上如今的方元霜,这是无需段寒成强调的事实。经历了这么多,方元霜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万人嫌。她的耳廓红着,也有冻伤后留下的褐色疤痕,发丝在鬓角漂浮着,这个角度,才让段寒成再一次看清她的眼眸,她笑了下,是清亮皎洁的,染着扎眼的坚定。“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好不好?”段寒成被她那个笑与眼神唤回了过去的记忆,他也曾这样声色俱厉地警告她:“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娶你,少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那时方元霜可没今日这么认真深情,她只当作玩笑说了一句,“你不娶我,那我当你女朋友,当一辈子。”回忆被当作了重击她的利刃。“看来上一次的结果,还没给你教训。”“……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总不会更糟糕了。”她释怀了对段寒成的那段感情,再谈论起过往时都是坦荡的,她看似在笑,可眼睛里却有一大片悲凉,“我要快点过去了。”—超时了三分钟,徐京耀没给她好脸色看,叫她来可不是真的要跟她相处,而是要伺候他的情人。对方是小明星,专横娇纵,依偎在徐京耀怀中,充满敌意地看着方元霜,“耀哥,她就是你家里给你找的女人啊?”徐京耀为了哄女人,不惜将方元霜找过来给人羞辱,“是啊,就她。”“她哪里配得上你啊?”女人突然坐起来,迎着冷风降下车窗,摇晃着徐京耀的手,“你不能跟她结婚,不行!”“好好好。”撒娇这一套对徐京耀很受用,“这不是把她交给你了,你随便出气。”两人坐在商务车中,温暖舒适,像是看笑话一样打量方元霜,她刚被灌了酒,吐过,风裹走了身上的气味,迎风而立,面容苍白憔悴,他们那番打情骂俏的话进了耳朵,可她无动于衷。只要可以让樊云安心,她怎么样都可以。徐京耀拉开了车门,像是唤家中的佣人一样,“喂,你还记得你上次答应我什么吗?”“记得。”方元霜敛眸。“芝芝的助理生病了,这几天你跟着她,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徐京耀年纪小,幼稚莽撞,为了让方元霜讨厌他,这种办法都用上了,他挺期待方元霜跳脚生气的,可她太好拿捏了,这样无理的要求都答应,“好,可以。”徐京耀哑然了下,“我看你真是没脾气的,这可是你自找的。”—出差了一周,段寒成忙着工作,一回去才知道,方元霜最近都跟徐京耀在一起。周嘉也带着玩味,“说是跟他在一起,实则是在伺候跟他好上的那个小明星。”“伺候?”方元霜怎么会去伺候别人,她生下来就娇气的,是被人伺候长大的。“你这些天不在国内,”周嘉也摇头叹息,往皮质沙发的后背靠去,仰起面,炫目的光划过他的眼皮鼻梁,“……你是没看到方元霜那个卑躬屈膝的模样,我都没心情去整她了,太没劲儿。”被周嘉也戏耍、被谷薇带头羞辱吃垃圾、现在又被徐京耀当佣人。这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这一次,段寒成不得不怀疑方元霜是真的转了性,“她在哪儿?”周嘉也睁眼,“什么?”“方元霜在哪儿?”来之前,周嘉也以为段寒成是想要亲眼目睹方元霜的落魄卑贱,可真的看到了,他坐在车中,却一言不发,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尽头了,白雾模糊了段寒成的眸,他神色晦暗不明。这一次,周嘉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隔着车窗,方元霜拖着两个特大号的行李箱搬运上车子,她是那样的瘦弱,手臂却很有力,两只手一提一抬,行李箱被放进车里。商务车上,小明星安然坐着,没让司机去帮忙,将这些工作都交给了方元霜。她一个人,来来回回几趟将东西运上车,却连上车的资格都没有,女人不知说了什么,方元霜点头,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