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女士把我推到窗边,让阳光洒在我身上。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阳光,我一下子感觉到自从来到荒山卧床以来我那已经长出了褥疮的皮肤发出了喜悦的欢呼声。原来躺在炕上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这间房子有多长火炕就有多长,火炕是直接怼在房门口上的,结果直到我坐上轮椅被空谷幽兰推到窗边我才发现,原来我想错了。房门离火炕起码还有1米5的宽距离,这会儿离窗户大概半米的地方已经摆上了一张小学生用的课桌,不过原先是桌斗的位置为了方便我放腿,空谷幽兰女士已经把那桌斗拆下来扔在地上了。我坐在桌子后面奋力的向前探出身子并伸出手,触摸着那能看见薄霜的窗玻璃,心都停止了跳动——那感觉,让人觉得又清爽又甜蜜,玻璃、阳光、寒气……这一切,像是久违的老朋友一样让人欣喜。熬了几个礼拜,或者是几个月,不过感觉上像是已经熬了数年之久,我终于又看到了外边的景致,不必再一直看着这间房子里一成不变的脏兮兮的四壁、开裂的天花板、电子日历上永远的2月14号和抱着条大鱼的年画娃娃,简直让我太开心了!我兴奋的看着这个新世界,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动画片《铁臂阿童木》时的感觉一样,甚至更惊喜,因为我被这边疆的风光深深的陶醉了。哦!冰川!我梦中的冰川!近在咫尺又以远在天涯的冰川!边疆的风光也许一直如此。天空看起来分外的清澈且湛蓝,白云缱绻,在我现在这个位置竟然还能看到远处山腰上覆盖在白雪下的葱郁茂密的树林。不过也是直到坐到窗边我才真正的意识到,空谷幽兰女士的这个院子远不止400平方米,而且这个院子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三合院,因为这个院子被白雪覆盖住的空地少说有几亩大,也许开春之后这将是片农田。这就像是太宰治说的那样,人在站着的时候和坐着的时候,考虑的事情完全不一样,所以人在躺着的时候和坐着的时候,考虑的事情也完全不一样。现在我终于坐起来了,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于是想问题的角度突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不远处的那个牲口棚倒是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它看起来马上就要被积雪压塌了!不过牲口棚旁边停着的那辆五菱皮卡看起来恐怕会免于这场雪崩,因为这车的车龄虽然看起来不小了但是保养得还不错。你好像很喜欢我的牲口棚啊,撼撼。听见空谷幽兰女士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赶快回头去看她。不过突然的动作唤醒了我原本沉睡着的疼痛。剧烈的疼痛在我残存的胫骨及膝盖的位置上闷吼,而且那疼痛感竟然开始往骨头里面钻,不过好的是钻了一阵子之后那疼痛慢慢的又陷入了沉睡。在疼痛终于过去之后,我才有力气打量起空谷幽兰女士,只见她端着一碗大糨粥——一看不是病号饭就猪食,弄得我直反胃。接着再稍稍低下头,我突然发现今天空容幽兰女士竟然破天荒的穿了一双跟雨鞋差不多的红色的漆皮靴,而不再是她平日里穿的毛绒拖鞋了。哎呀,真漂亮啊这靴子。我识时务的奉承道。空谷幽兰女士把那碗粥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站在我身前挡住窗外的景色,一边盯着我吃饭,一边手舞足蹈的说:我就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看我这靴子保养得多好,这靴子得有小30年了,还是我妈给我买的呢。我妈总是跟我说女孩子一定要打扮得得体,既不能邋遢也不能招摇,这样才不会被别人嚼舌头,尤其是邻居们。你不知道,镇上的人老是挑我毛病,要不就是传我坏话、造我黄谣,所以我说话办事总是妥妥当当的,让他们抓不着一点儿把柄。其实这山上的活儿也没什么,只要手脚勤快不堆活儿就行。但是一到冬天就最特别麻烦,尤其是清屋顶的雪,要不然这雪能把房子压塌了。最特别麻烦——我心想,这位女士说话都能说出病句来,真不是一般的奇葩,她到底上没上过学前两年,一下完雪我就到镇上找人来给我除雪,你可不知道他们有多黑,每次都多要我好多钱。不过今年冬天应该用不着了,你瞧那雪现在自己都化成什么样了。我的一勺粥还没送进嘴里便停了下来,使劲将脖子绕过空谷幽兰女士庞大的身躯,探头望向窗外的牲口棚。只见那牲口棚的顶棚上有一排冰柱,冰柱尖正快速的滴着雪,每颗水珠都晶莹剔透的落在牲口棚边上的小沟里。天气预报说今天外面已经有5度了!空谷幽兰女士兀自兴高采烈的说,不过也晴不了几天,这天儿还得再降个两三回温,说不定还得再来一场暴风雪呢。不过春天已经快要来了,撼撼,我妈以前总是说,春天就是希望的开始!我其实并没怎么仔细听空谷幽兰女士在叨叨些什么,因为我正在想象着我的坦克300从雪中冒出来的情景——这可太让人激动了,激动的我连勺子都拿不稳了。还剩一点儿不吃了吗饱了吗吃饱了。我说。我仿佛看见家吴老六一家开着他们的车从山路上经过,吴老六的媳妇抬起手挡着山沟中晃眼的亮光,问吴老六:老六你看那是啥啊那边有个东西!特别亮!看见没有快停车!你要不吃了那我把碗拿走了啊。空谷幽兰女士说,你现在可以开始写作了。撼撼,你真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说着,空谷幽兰女士向我投来了非常温柔的一瞥目光。她出去了,留下我坐在轮上,看着垂挂在牲口棚边上的冰柱滴滴答答的淌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