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很快开到目的地,跟车老师组织她们下车:大家动作快一点,今天耽误得太久了。先去签到处抽签,决定今天的出场次序。这时家长们的两辆大巴也到了,现场闹哄哄一片,闻染很快弄丢了许汐言的声音。柏惠珍冲到闻染身边来:大巴温度低不低啊你脸色怎么怪怪的,有没有感冒有吗闻染往外看去:没有呀。海城多梧桐。此时许汐言就单肩勾着包,站在一棵树下同组织老师说着话。梧桐最好看的季节是秋天,夏天里看来总觉得绿得过分了些,叶片挤挤攘攘的有些局促,显得小家子气。可此时一袭黑衣的少女站在树下,一张面孔白得惊人,像张明信片。可以收藏进装完黄油饼干的铁盒里,收藏好久好久的那种。柏惠珍在闻染的肩头拍一下:你看什么呐循着闻染的视线望去:哟,那个小囡是谁长得老好看的。哪里有人闻染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哦,那个。她也不知该怎么说。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嗯,刚才和我们一起坐大巴过来的。以前怎么完全没见过不知道。等闻染签完到抽完签,许汐言的身影又不见了。闻染回忆着今天要弹的乐谱,暂且也没工夫去想了。她的签号是七。这次比赛设了观众席,倒是不对外售票,但签号靠后的选手和家长们,可以列席听其他选手的演奏。第一排列席的五位评审,其实都是闻染的熟脸。柏惠珍陪闻染到更衣室去换礼服,闻染有点不好意思,等其他选手出去了才飞快溜进去。柏惠珍在隔间外等她: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胸部发育的那么好。……妈!柏女士笑:我这不是怕你紧张,逗逗你吗。不过你胸部发育的是不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因为是正式比赛,礼服之外多加双丝袜。闻染换好衣服,把头发大略盘一盘,跟着柏惠珍走出更衣室。因为她的签号比较靠前,所以这就要去后台准备了。柏女士也没说要她好好比什么的,只是说:我一早糟好了鹅掌,等你比完回去,正好从冰箱里拿出来吃。闻染嗯一声,柏女士就去观众席就坐了。前面的选手一个个结束比赛。闻染站在后台,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等主持人报完幕后,她往舞台中央走去。落座,双手摆好姿势,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她今天弹肖邦的c小调波兰舞曲,又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下自己容易出错的几个地方。方才鞠躬致意的时候,她特意没看评审席和观众席。这会儿头发盘着,炽烈的舞台灯光照得她后颈发烫。其实因为有着赛前跟苏妤华的那么一场对话,她真的很希望今天弹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柏惠珍一点都不虚荣,可越是这样,她越想让她妈的腰杆尽量挺得直一点。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往琴键。其实在她天赋渐退的这么些年,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还是一样努力的练琴,老师布置的练习也是丝毫不落。一曲弹完,她对评审席和观众席鞠躬致意,现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其实都是一起比赛的,对彼此的实力都清楚。现在这般状态的闻染,已不能对她们构成多大威胁了。闻染鞠完躬抬起头来的时候,望见观众席里的柏女士,是全场鼓掌鼓得最认真的一个。其实柏女士一点不懂钢琴,她就是觉得,她女儿是全世界最好的。闻染有些心酸,忽然觉得,也不知她配不配吃柏惠珍做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糟卤鹅掌。就在她乱七八糟想着这些的时候,眼神往旁边一瞟,心里又是一跳。坐在柏惠珍旁边的,居然是许汐言。她给闻染留下的第一印象,有些随性,有些漫不经心。所以闻染没想到,她在很认真的对着舞台鼓掌。本来闻染觉得,她是不是受到柏女士感召,觉得全场这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些可怜。闻染自己也坐过观众席,知道舞台灯光炽烈,反而看不清台上人的微表情。所以她大着胆子,往许汐言那张出挑得过分的脸上又看了眼。许汐言的眼神,也很认真。闻染于是知道,她是很认真听完了自己整首钢琴曲的,所以此时在很认真的为自己鼓掌。闻染也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下的台,柏女士穿过观众席来找她,陪她等着做赛后登记。在比赛结果出来前,柏惠珍大约怕闻染紧张,是不跟闻染聊比赛的。于是跟她闲聊:那个老好看的小囡。闻染一下就知道她是说许汐言。原来她是从国外回来的。闻染装作不经意的问:你怎么知道她刚好坐我旁边呀,我就跟她聊了聊。柏惠珍说起许汐言的经历来已是如数家珍:她六岁就跟她妈一起去美国了,高一时回国,一个人在邶城念书。现在高三了么,开始为出国读音乐学院作准备,各种事情很繁琐的,她外公外婆家在海城,她就搬过来了呀。闻染意外:她外公外婆在海城,她干嘛要一个人在邶城念书谁晓得,有钱人家总有人家自己的考量嘛,我又不好问得太细咯。柏惠珍道:我就问了她一些比赛的事。她为了出国么要参加各种比赛攒资历的,来参加这场比赛只是凑巧,之前都是去规格更高的比赛。闻染不得不叹服。像她妈妈这种热情开朗阿姨,打听起事情来,真的是有点东西的。我本来还以为她是那种有点傲慢的小孩,她还化妆你看到伐没有化妆。闻染纠正:只是涂了口红。结果她跟我说话可有礼貌了,很有教养的,就是不知道她弹钢琴成绩是不是真那么好哦。做完赛后登记,柏惠珍陪闻染去后台换衣服。因为比赛时间都错开了,所以这时只有她一个。却看见许汐言正站在那里,跟组织老师交涉。组织老师:不穿丝袜不行的,即便礼服完全遮住了双腿也不行,我们有严格的礼仪规定……柏女士也听到了:染染你不是有多带一双丝袜快去借给人家。闻染不是什么热络性子,跟人打交道对她来说是挺困难的一件事。柏惠珍这一声催促,像是给了她一个强有力的借口。她走过去:那个……许汐言和组织老师一起看过来。我有备多一双的丝袜,如果你需要的话……闻染忽然想,会不会看起来很有个性的许汐言,根本打从心底不愿遵循这些劳什子礼仪。可许汐言看着她,很礼貌的点了一下头:谢谢。组织老师:许汐言那你抓紧,快到你登台了。许汐言问闻染:你的丝袜在……她说中文很好听,并没有常居国外的口音。在更衣室的储物柜里。许汐言点头:那我跟你一起进去吧。闻染跟着许汐言一起走到更衣室门口来:妈妈……柏女士说:听到啦,你们赶紧一起进去吧。又替她们带上了门。闻染打开储物柜,打开包去拿自己的丝袜。这一切动作她都藏在储物柜里做的。因为她藏着一点私心,她现在没收入,为了替柏女士省点钱,她的丝袜都是去小商品市场买很便宜的一款,包装一拆,质量不错,看不出什么端倪。可问题就出在这包装上。印着一个荧光色的美羊羊,不仅幼稚,还很鬼畜。闻染双手躲在储物柜里拆了包装,才把丝袜取出来,往边上一看吓一跳。许汐言来不及进隔间了,打开储物柜放了包,就开始脱衣服。于是她和闻染之间,就隔了扇储物柜半开的柜门。闻染几乎忘了挪开眼。许汐言因为知道今天要换礼服,穿的本来就是nubra,薄薄一片贴在胸前,雪白的脊背完整的露出来。她很利落的脱了T恤和牛仔裤。她很高,大约有一米七的身高,又纤瘦,能看到振翅欲飞的蝴蝶骨和脊骨微妙的形状。闻染看着那片雪白,觉得那像一片湖。湖里能藏住最多的秘密,藏住一个十多岁女孩过往的岁月、青涩的还未经过人世污染的姣好、和只此一次的青春。许汐言今日的礼服是她乌发一般的乌檀木色,一边换一边问闻染:丝袜呢在这里。闻染递上丝袜,不知自己指尖是否沁出了薄汗。许汐言飞快的撩起裙摆来穿丝袜,少女的双腿也纤长,白的像在雪地里踩过,右边大腿内侧一颗浅棕色的小痣。谢谢你。许汐言一边把一头长卷发从礼服后背撩出来,一边问:你叫闻染哪两个字一点小事,不用放心上了。她没有细说自己的名字。许汐言:我必须要出去准备了。嗯,你快去。闻染目送许汐言拎着礼服下摆,飞快的跑出了更衣室。心里有一些想笑:可能她是全场唯一一个,知道在许汐言那身人鱼般的长款礼服下,踩了双马丁靴的人。她这才开始慢慢褪掉自己的礼服。更衣室内都是许汐言留下的香气。是一种很复合的香气,自然界没有这样的香,像蔷薇,又像大丽花,也许还掺一点点阳光晒过的海浪味道。顺着皮肤的纹理,往人的每一个毛孔里面钻。闻染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在观众席找到柏惠珍,在她的左侧就坐,而她的右侧空出来的那个座位,就是许汐言刚才坐过的。下一个要登场的,恰好是王裳。柏女士鼻腔里哼一声:看看她弹得到底怎么样了啦。王裳穿一身浅香槟金的礼服,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一曲弹完,前排的苏妤华特意换到柏惠珍前排来说:闻染妈妈,承让承让。其实现在王裳的第一名,已经不需要闻染来承让了。只不过王裳小时候被闻染抢了太多第一,苏妤华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柏女士笑得格外假:哎哟,是你家小囡自己优秀。拳头都攥紧了。下一个登场的,是许汐言。方才她从更衣室出去时没盘头发,闻染还以为她会候场的时候盘。却不想她此时一袭黑裙的登台,一头蓬松的卷发还是很随性的披散在肩上。她不怕发丝的飞扬来分自己的神么还是,她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许汐言摆开准备的架势。她一弹琴,闻染的世界天崩地裂。原来世界上,真有天才这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