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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莫纷扰(第1页)

倏地,指尖传来一阵剧痛。我猛地伸出手,低头一看,十指完好,仿佛刚才的痛感只是错觉。奇怪,自从进入了这个梦境,身体一直是没有任何感知的,为何会突然觉得疼再抬头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另一个我也不知所踪。目之所及,一片混沌。我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传说——人死前可以看到过往发生的片段,俗称走马灯。我重新看到了过去,难道,我要死了么正想着,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道亮光。那光耀眼夺目,即使隔得很远,也依然会被它吸引。我不由自主朝它走去。另一个月婵所经历的一切仍然记忆犹新,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回看,去重新经历,第一次觉得痛苦又荒唐。整整十年,被仇恨支配,吃尽苦头,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早知是这个结局,当年我还会离开莲寿寺,走上杀手这条不归路吗那光团越来越近,一种喜悦、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扇门,耀亮的光芒正是从门内发出的。我整理了一下衣裙,正想越过那扇门去感受里面的美好,指尖又是一痛。有人在我耳边焦急地大喊:忘月,醒醒!是个男子的声音。是谁呢不是阿爹,也不是季江叔叔。我突然记起了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在山林里偶遇的小医师,那个总是喜欢穿着青衣、嘴角挂着温和笑容的清俊少年。原来是他他在担心我吗我好像还没来得及与他好好道别呢。或许,只能等下辈子了吧一只脚正准备踏入那扇大门,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一滴两滴……冰冰凉凉的,似水又似雨。伸手一抹,又是什么都没有。我暗自纳闷。下一秒,指尖倏地又传来一阵剧痛。不同于前两次的痛,这次宛如有无数蚂蚁在啃噬我的手指,又好似有人将我的手放在车轮下反复碾压。饶是我受了那么多次伤,忍耐力极强,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很疼。耳畔,隐隐有女子在惊叫:连医师,有效果!忘月姑娘动了!她动了!周围顿时一片嘈杂。醒醒,忘月,快醒醒!有人在用力地摇晃我的肩膀。我揉了揉眼睛,四周除了那扇耀眼的门,哪里有什么人正疑惑间,指尖剧痛再次袭来,那扇耀眼的门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顿时一片黑暗。耳边男子的叫喊声愈发清晰:忘月,忘月。意识瞬间回笼。连清在唤我他在唤我!我不能死!我怎么能这样死去我不甘心。我还没有好好地为自己而活,还没有对他说一声多谢关照。少年声音哽咽:我自诩名医,以为让你每日按时服下汤药就能预防疫症,却不想你竟然……停顿片刻,他继续道: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留下来,你一定要醒过来,求你,求求你快点醒来。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与身体的变化,但视野始终如同紧闭的门,将我囚于黑暗。我挣扎着,内心迫切地想睁开眼,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指尖依然剧痛,少年温热的气息洒在我脸上,与之同时落下的,还有那一滴滴冰凉的眼泪。连清早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哭声从身旁传来。好似干涸了很久很久的沙漠,毫无征兆地下起了一场暴雨,这一刻,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原来,这个满目疮痍、没有阿爹阿娘的世界,也并非一无是处啊。至少,还有人在真心地期盼着我活着,不是吗眼皮剧烈地颤动,如同蛰伏已久的蝶在努力扇动翅膀。我猛然睁开双眼,世界顿时一片光亮。一双好看却湿润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见我苏醒,这双眼睛里的悲伤瞬间消散,似有流星划过,炸开了欢喜的烟花。你终于醒了!连清如释重负,松开搭在我肩头的手。我嘴角一勾,缓缓露出一个笑。他眼中犹有泪花闪烁,似是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转身,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抹了抹脸。我强撑着坐了起来。你小心手指……见状,他赶忙来扶我。关心的话还未说完,他便手足无措地僵在了原地。体、体力不支吗也是,几天没吃饭了。我、我马上就去给你弄、弄吃的。他有些结巴。连清,许久不曾说话,我的声音嘶哑难听,谢谢,谢谢你。说罢,环住他腰间地手不自觉用力了几分。连清身子微微颤抖,半晌,他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搂住。不用道谢,怪我,都怪我。我依偎在他胸前,听着那强壮有力的心跳声,一阵安心。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少年,我刚刚差点就醒不过来了。就那样死去,陪着阿爹阿娘也不是不行,但,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些不甘。阿爹阿娘是带着爱意让我降临在这世间的,她们给我取名月婵,是希望我这一生美好团圆。他们带我看花开花落,听风声雨声;他们教我识文断字,传授我为人处世的道理,倾注满腔的心血,只为告诉我——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她们爱的传承。即使在那样阴暗绝望的天牢,阿爹阿娘仍不惜一切代价将我送走。她们的心愿其实很简单,只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去看她们未能看遍的乾坤万象、日月山河。季江叔叔为我改名忘月,静心师太赐我法号摒尘,都是希望我能忘却过去的伤痛,摒弃尘世纷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我,做了什么我辜负了所有人的期盼,囿于仇恨,深陷往事不可自拔。十年间一心想要报仇,仇人身死,郁郁寡欢,活得像个没有情感和自我的木偶……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我这一生,应当要为自己而活啊!想通了这些,我将脸紧紧贴在连清的心口,汲取着这十八年来少有的温暖。少年身子微微紧绷,心跳声如擂鼓,周身散发出的清幽药草香,更是让人想要一直沉溺其中。噗嗤~也不知过了多久,陌生女子的笑声传来,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睁开眼,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房间里还站着其她人。刚刚光顾着想事情,没有注意到还有村民在场,突然被人撞破,我有些羞愧难当,赶紧和抱在一起的连清分开。原本盯着地面、掩袖偷笑的两名妇人见状,笑得更大声了。高个妇人满面红光,上前说道:忘月姑娘既已醒了,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饭菜晚些会送过来。说罢两人福了福身,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房门被贴心关上,发出吱吖一声轻响,屋内立刻安静下来。我偷瞥了一眼连清,却不料正迎上他关切的目光,四目相对,我有些慌乱。连清唇角勾着淡淡的笑,见状起身走到桌前,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卷纱布。我躺了太久,浑身仿佛被人捶打过,酸痛难当。快速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后,又重新依靠在了枕头上。目光落在这间陌生的房间内。这是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卧房——土黄色的墙壁,茅草搭成的屋顶,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张大方桌、几张低矮的木椅外,再也没有别的家具。方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大药箱、一排闪着寒光的银针、各种颜色的药丸,以及半碗看起来有些骇人的浓稠的黑褐色药汁。手伸过来。连清不知何时已坐到床边。做什么虽这么问,但我还是按照他的要求伸出了双手,这才发现——指尖正沁着血珠。疼吗少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愧疚。我摇了摇头:不疼。连清不信,斜睨了我一眼:嘴硬,我亲自动得手,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力道吗乍一听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细细思考,又总觉得哪里不对。针虽是连清扎得,但落在我身上,显然我才是最清楚疼不疼的那一个。但争论这个,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想了想,我承认道:好吧,有一点,但我不怕疼。撒谎。连清咬牙,露出了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对我说实话吗说实话我歪着脑袋,不知该如何接话。世上当然不会有人不怕疼,只是有些人疼了也不会得到关心,所以喊不喊疼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或许以后有人愿意倾听我的真实想法了吧想到这,我笑着点了点头:是有一点疼。是我不好,连清盯着我的手指,满脸愧色,当时情况紧急,我……我知道。我忙打断他,感激一笑:没有‘活菩萨’扎得这几针,我可醒不过来。傻瓜。他摇了摇头,似是对我的调侃有些无奈。说罢,拿起药膏和纱布,开始帮我包扎。两人距离极近,少年脸颊上的绒毛清晰可见,我这才发现,他有些憔悴。原本光洁的下巴不知何时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也是乌青一片,而那双往日如清水般干净的眸子,更是布满血丝。我不由发问:连清,我睡了多久少年头也未抬:五天。昏迷时感觉过去了大半生,现实却只过了五天。这五天,你一定忙坏了吧晚湘村的村民们怎么样了记得晕倒前,村里一大半人已经脱险了。连清已在我十个手指上涂好了药,此刻正温柔地包扎着,村民们全部无碍了。那就好。我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我是为了他才留在此地,但付出得到了好的回报,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醒来就问别人,能不能关心一下自己少年眉头微微蹙起。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虽然得了疫症,但他帮我治好了。连清的医术,竟厉害到了如此程度……少年抬眸,脸上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他看了我两眼,欲言又止道:忘月,你的身体……嗯,昏迷时我都听到了,我也感染了。我尽量装得云淡风轻,免得小医师再露出那种愧疚后悔的神情。连清微微一愣,默了默,道:是啊,你如今身子亏空得厉害,得好好养养。说完他低下头,继续帮我包扎。那眼神,仿佛是在做什么十分精细的活儿,容不得出一点差错。我这才反应过来,就流了这点血,用得着这般大费干戈吗但见对方那认真的模样,我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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