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落叶遍地。金黄、绛红、棕褐色的叶片层层叠叠,仿若一块厚实的地毯,马蹄轻踏,便有喀嚓喀嚓的脆响声传来。连清,你刚刚要问什么受不了这种自我怀疑,我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身上,身后之人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会有苗疆的血蚕蛊苗疆血蚕蛊!几字一出,我浑身一僵。明明还不到寒冬腊月,浑身却仿佛如坠冰窖,冷得出奇。连清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会发现不可能!莫非,他与杀手组织有关我警觉地转头,袖中匕首蠢蠢欲动。青衣少年脸色苍白,清亮的眸子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暗淡:你可知,这种蛊很危险虽然它一直在沉睡,可万一哪天苏醒,你会生不如死。我默然不语,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想做什么。你是知道的对吧所以你一直用药控制。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他声音陡然提高。告诉连清要怎么告诉呢告诉他我是杀手组织从小培养的杀手,小小年纪就被种了蛊吗还是告诉他,眼前的自己是个手中沾满鲜血、人人害怕的女魔头这一次,是我给你煮的预防疫症的汤药里,有一味药与抑制血蚕蛊虫苏醒的解药药性相克。加之你之前不眠不休地照顾病人,身体亏虚得厉害,蛊虫苏醒释放蛊毒,你无力抵抗,这才险些丧命。虽然我对外说你不慎染上了疫症,但实则是蛊毒发作。连清缓缓解释。什么!之前晕倒昏迷不是因为感染了疫症一直恢复不好也不是因为错花愁连清半月前就知道我体内有蛊虫,现在才开口问我暗自懊悔,好像……又误会他了。自幼过着刀口舔血、颠沛流离的生活,信任他人于我而言,实在太难。对不起……我艰难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话到嘴边,只剩下这三个字。连清摇头:我并非是在怪你隐瞒,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你。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上,我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倘若,此刻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他会怎么看我是会同从前一样待我,还是恨自己与臭名昭著的女罗刹同流合污我不能确定。因为圣人最博爱,却也最忌讳身边人污浊。你是何时被种的蛊他问。八岁。被带去绿舟的第二年,我就被种上了血蚕蛊幼虫。想拿到江湖上顶尖杀手组织的秘籍功法,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不然,等学成归来,辛苦培养的棋子不服从管教怎么办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绿舟的每个初生杀手,都或多或少被种了蛊虫,或下了极为难解的毒药。而我因为年纪小,要培养的时间长,组织倾注的心血多,就被种了苗疆最狠毒的蛊虫之一——血蚕蛊。这种蛊虫在沉睡状态下,宿主是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甚至诊脉都不一定查得出来。但蛊虫一旦苏醒,释放的蛊毒就会扩散至全身,宿主轻则昏迷,重则一命呜呼。八岁身后少年闻言,身子一僵。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我等了半晌,连清依旧没开口,我只好勒紧缰绳,让红红走得再慢一些。对不起,有些事……我暂时没法说。错花愁余毒未清,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去赌。思虑良久,我决定过段时间再找机会同他坦白。好。连清轻叹一声,缓缓道: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宣之于口的秘密。忘月,我尊重你。如今当务之急是解掉你体内的蛊虫,虽然我这次暂时让它重新沉睡,但下一次,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我父亲生前,曾留给我两颗关键时刻能续命的‘养神丹’,如今,只剩最后一颗。我蓦然抬头。连清的意思是:他将他父亲留下的珍贵丹药给我服用了难怪这一次我能平安脱险。谢谢你,只是这蛊虫已在我体内多年,用药压制不会轻易发作,这次只是意外。不想让他再为我担心,我佯装无事道。只要不违背绿舟的规定,按时完成刺杀任务,绿舟每三个月会给一次解药。等明年拿到足够的贡献值,我就能金盆洗手,离开杀手组织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当然,前提是隐姓埋名不暴露身份。绿舟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给我一年不发作的解药,三年、五年、十年……只要熬过这些年,按照约定,绿舟最后会为我解蛊。胡说。身后之人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能再有这种意外发生了,你的性命,不能有任何差池。他伸出手,帮我捋了捋耳后的碎发:忘月,我会想办法,帮你把蛊解掉。少年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抬头看了看四周,蓝天白云,金风送爽,是个美好的秋日。可我还是没有忍住,叹了口气。纵使连清医术卓绝,但顶尖杀手组织种下的蛊,岂是那般好解的就算岐伯在世,华佗重生,也怕是要费上几年光景。再不济当今最厉害的名医世家——扬城桑家的灵医圣手和灵医妙手同时出马,解掉蛊虫的概率也微乎其微,况且这些人只是医师,并非苗疆蛊师。忘月,我……连清突然欲言又止。怎么我收回思绪,缓缓转头。他长睫微颤,面上犹疑不定。眼见他陷入纠结,神色越来越不对劲,我干脆停下马。连清,你有事要和我说吗连清呆愣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沉默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突然认真道:忘月,等我给你解了错花愁之后,我要离开这里一趟。去哪我佯装漫不经心地问。连清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又何尝知晓他的医术精湛的少年天才,那般凶险的疫症说除就除,甚至连苗疆血蚕蛊这种偏门歹毒的东西也能一眼认出……还有他的父亲,不仅能炼制出续命的养神丸,留下的手记中,竟然连九鸢天继花这种大俞不常见的植物都有记载……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如同藤蔓蔓延生长,可最终,我没有将它们问出口。诚如他所言,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宣之于口的秘密。我不想说,他不问;他不主动说,那我也不追问。可我的不追问,是真的因为彼此尊重还是在为自己的懦弱不敢面对真相找借口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连清耐心解释道:我要去找一个很厉害的人,助我帮你解蛊。我点了点头:嗯,好。哦对了,这个给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从脖子上取下一物,在我面前晃了晃。定睛一看,是一尊玉质的观音吊坠,通体莹绿,做工细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我从小带到大的观音坠,能护人安康,逢凶化吉,很灵的。我没有接,扭头看向前方,眼中却不受控制地腾起一层薄雾: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连清有些不高兴:再贵重也只是一个物件,你快拿着。我不在你身边时,有它陪你,我亦能安心一些。你从小带到大的东西,想必是至亲留下的,你如此轻易赠与我,岂不是辜负了他们一片心意我故意将拒绝说得大义凛然。连清轻笑,语气多了几分不正经:是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老人家就算知道我把东西给你,也不会生气,说不定还会在天显灵保佑你呢。为什么我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别说去世之人能保佑我,就算连清的母亲变成菩萨本尊,我也不信她能保佑人。她当然会在天显灵保佑你,少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因为啊,那是……她儿子喜欢的人呀。此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炸得我脑海中一片空白。顷刻间,世间万物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那句——她儿子喜欢的人……这段日子以来,虽能感受到连清的情意,但未曾想到,他竟会在明知我有血蚕蛊虫、身份存疑时,还愿意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面对这个温柔赤忱的少年的示爱,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登徒子,少做梦了!我才不喜欢你呢!好半天,我才挤出这样一句干巴巴的话,语调慌乱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驾!羞愤难当,我狠狠一甩马鞭,小红马发出响亮的嘶鸣,扬起马蹄欢快地疾驰而去。残叶飘零,尘土四溅。连清吓得哇哇直叫,抱住我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只觉自己快被勒死。好忘月,我错了我错了!你慢点!不理会他的求饶,我故意策马扬鞭,任由红红载着我们在山谷中肆意飞驰。男子的惨叫声,骏马的疾驰声,回荡在幽幽山谷,惊飞无数鸟雀。我的心跳也随着马蹄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久久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