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桑二小姐走到屋外,对着一直守在我身边的家丁吩咐道:来人,把刺客带进来!众人得了命令,非常不客气地将我推入屋内。说,为何要刺杀我阿兄少女站在面前,气势凌人地逼问。我漠然立着,一声不吭。杀手组织长大的孩子,从小会被喂各种毒药,体质特殊,这无功散虽然霸道,但在我身上药效持续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只要忍过这几个时辰,等功力恢复,到时候莫要多管闲事,逃出生天轻而易举。怎么不说话是个哑巴吗来人!给我撬开他的嘴!见我不语,桑二小姐顿时来了怒气。家丁们得了吩咐,立刻蜂拥上前,七手八脚地想要揭开我脸上的黑色面具。这面具材质特殊,戴法更是奇特,除非我本人,其他人很难将它摘下。几个家丁累得气喘吁吁,一人焦急地禀报:小姐,这面具……小的们实在摘不下来。一群废物!桑二小姐呵斥完,便要亲自上手。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似是这一举动让她有些挫败,她恼羞成怒,一脚踹向我的膝盖,厉声喝道:跪下!给我阿兄磕头认错。剧痛瞬间从骨头深处传来。给桑瑱下跪不可能。我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如冰雕般立在原地,保持不动。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能听到对面之人因为气愤而愈发粗重的呼吸声。桑二小姐果真如同传闻中一样,脾气暴躁火辣,扪心自问,若早知她会如此待我,我还会出手相救吗给我跪下!膝盖处又传来两阵剧痛,我咬紧牙关,依然纹丝不动。下跪是不可能的,秦月婵不会随便向人下跪,黑衣罗刹更不会。见我始终不能如愿,桑二小姐气得跺脚:阿兄,你看看这人,我该怎么办!罢了,问不出来的。桑瑱似有些无奈与疲惫,把他关起来,找些人好好看着,明日再说。几个家丁应声上前,正欲将我带走,突听少女一声娇喝:慢着!伤了我阿兄就想走没门!不好好折磨他一番,难解我心头之恨!你要做什么桑瑱问。让我想想,沉默片刻,桑二小姐才继续道,先拖下去,狠狠打一顿,打到他求饶为止。对,就这么办!我一时无言,不知该感激她的惩罚宅心仁厚,还是该笑自己多管闲事,活该沦落成这幅模样。绿舟也是会惩罚杀手的。对于违背门规之人,绿舟的惩罚方式有很多。轻一点的砍去手指、削去耳朵,卸下身体某一部分;重一点的断椎剥皮、腰斩车裂,大卸八块……曾几何时,绿舟公开处刑过那些违反门规后企图逃跑的杀手,那鲜血淋淋的场景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好似让人误以为身处炼狱之中。家丁们得到指令,粗暴地将我拖出屋外。腊月的夜晚,寒风刺骨,呼啸的风声自耳边刮过。棍棒如雨点般砸下,疼痛迅速传遍全身。我突然觉得屈辱,叱咤风云的女魔头,竟因为一个男人平白遭受这般对待,但转念一想,既是我先捅了他一刀,这些,就当是还他的吧。从今以后,绿舟的冷血杀手和扬城桑家的天才医师,不再相欠,也不再相见。残暴的攻击如暴雨一般落下,家仆们下手越发狠辣,不知道是真想帮他们少爷小姐出口恶气,还是觉得这样居高临下地掌控生死能带来快意。倏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我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棍棒却并未因此停止。先是桑二小姐的鞭打,再是这些人的围殴,剧烈的疼痛撕裂着身心,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起来。如果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亏了害怕连清得知我的真实身份,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和性命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正欲做点什么,突听一人惊呼道:停下!都停下!这人怎么不动了不会让咱给打死了吧其余人闻言,纷纷住手。一个憨厚的嗓音响起:不会吧瞧着挺抗揍的,不至于就这样死了吧!耐揍就不会死吗你说你,若换成你能撑多久这都打了这么久了,不会真出什么问题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要是就这么把人打死了,该怎么跟小姐少爷交代,小姐只让咱们教训一番,没让打死啊。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一人忙将我翻了过来,在我鼻子底下探了探,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还有一口气,但这气息好微弱啊。啊那现在可咋办赶紧禀报小姐,让小姐定夺。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去通报,不一会儿,桑二小姐就出来了。愤怒的女音在夜色里回响:让你们教训他,没让你们把他打死,一群蠢货!怎么做事的家丁们诚惶诚恐,一个个噤若寒蝉。短暂的沉默后,桑二小姐冷声问:他可有求饶一人颤巍巍地回:没。另一人道:被打成这样,愣是没哼一声。呵,没想到竟然是个硬气的,真想看看面具下这张脸啊。说完,她再次气呼呼地跑到我面前,伸手欲去揭我脸上的面具。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这、这是怎么回事二小姐声音微颤,似是不敢置信:我阿兄的坠子,怎会在……在他身上!你们看住她!别让她乱动!少女厉声吩咐。阿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心脏好像突然被人狠狠捶打,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强烈的痛楚自心底深处传来,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总喜欢在关键时刻扼住命运的咽喉。本以为安稳度过今晚,我和连清的分别不至于太难看,谁曾想,正是他想保护我的玉观音吊坠,暴露了一切。一个是大俞第一医道世家的灵医妙手,一个是杀手排行榜第一的黑衣罗刹,连清得知我的身份后,会如何看待他曾经的感情和承诺家仆们显然也听到了二小姐的话,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少爷常年佩戴的玉观音怎么会在这人身上该不会……少爷和他早有首尾吧去去去,别胡说八道,少爷怎么可能怎么就不可能当然不可能,要真是那种关系,他怎舍得对少爷下手你懂什么!因爱生恨听说过吗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爱而不得就要玉石俱焚,再说了,他不是也没把咱们少爷杀死吗说不定就是吓唬吓唬呢!有道理,有道理!有人附和道,可看身量,这人怎么也是个男人啊,难不成少爷他……真有龙阳之好也不是不可能。咱们少爷白白净净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喜欢哪个姑娘,说不准呢!也有人反驳:这人瘦得跟麻杆似的,身上一点肉都没有,说不定是个女人呢,女人也有长得高的嘛!嗯,也有道理……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起劲,我被他们吵得脑瓜子疼。难道就没有一种可能——是我杀人夺宝,将别人的玉观音坠抢来了吗但显然,这些一根筋的人压根不会考虑这些,他们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我和桑瑱关系匪浅。于是,这群有着丰富想象力的家伙一致决定:先把我抬到旁边的小亭子里去。这大冷天的,流了这么多血,躺在地上多遭罪啊,把人搬到那边靠椅上去吧,等下少爷知道我们的用心良苦,说不定能少受点罚。嗯,有道理。于是便有两人一前一后将我抬了起来。也就在这时,桑瑱匆匆赶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响亮:你们在做什么把她给我放下!家丁们不知为何突然僵在原地,下一秒,那两人同时松手,我又重重地摔在了青石板上。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我喉头一甜,噗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滚,都给我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桑瑱暴怒,几步冲上前来,蹲下身将我扶了起来。温暖熟悉的感觉从身旁传来,恍惚中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切。我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不让面具下的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悬壶济世、美名远播的天才医师,与穷凶极恶、臭名昭著的女杀手,一个向阳而生救死扶伤,一个暗夜前行杀人如麻,两人不该有交集,更不应该产生感情……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家丁们悻悻离开。寒冷的夜,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耳边,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也凝固起来。桑瑱紧紧抱着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我能感觉到他急促而洪亮的心跳声。阿兄……桑二小姐走上前,也跟着蹲下身来,怯生生地唤了一声。桑瑱没理会她,许久之后,他慢慢将我放开,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串挂在我脖间的玉观音吊坠,声音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你,你是忘月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