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晨小说

离心（第1页）

第十七章李青青觉得吴杰变了。他说过，后面能找到其他的活，就不收废品了，可实际上他在城里找了一个店面，扩大了规模。二表哥的点子不错，但真正做生意，二表哥还是缺少眼界。吴杰对李青青说道。吴杰说这个话的时候，李青青在黏珠花，这个活是她自己找的零工，她们住的楼房外面有一个服装厂，厂子老板会把一些零碎又费时间的活给楼房里带孩子的家庭妇女。李青青没有找到其他的工作，又不甘心闲着，就接了一些回来。吴杰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商业帝国:咱们在城外租棚子和城里店面钱差不多，之前咱们收废品，全靠运气，走街串巷，遇到了才能收，现在有一个固定的店面了，都不需要我上门收，自然有人会送来。李青青一边黏着珠花，一边听着。她看着自己黏了一大筐的珠花，眼睛都要瞎了，也就一块钱。也许是之前见过了大钱，也许是吴杰天天说他挣了多少钱，此时此刻，李青青是真的难受，吴杰的生活毁了李青青的金钱观，无论她自己愿不愿意，无形中，她都开始觉得一两块钱不值钱。可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让吴杰闭嘴，别说话。因为她在外面总是找不到工作，也因为她做零工挣不到钱，吴杰对她也越来越随意了。前两天，吴杰收了一台电视机，她说了一句:你看看能不能用，这会不会也是偷的吴杰立马就会板着脸，说道:别说这种话，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别人怎么说说你一个收废品的，没有证据就说人家是偷的，以后谁还敢把东西卖给你李青青只能不说话。而且，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吴杰是对的，有了固定的店面，能够收到的废品就更多了，甚至有一天收到了四吨的废铁。而吴杰又和城里一个钢铁厂联系好了，废铁转手就卖给他们，又能挣不少钱。吴杰一回家就把这事说了，给李青青看了他挣的钱，他很喜欢分享自己挣了多少钱。李青青爱钱，她看到这么多钱时，心里除了高兴，也有慌乱。她是庄稼人，从小到大，习惯了种一地红薯，就收获一地红薯的日子，突然间，没有任何过度地挣这么多钱，她心里慌。吴杰并没有，对他来说，这便是机缘，是他聪明，敢拼敢干有的回报。你也别总是耷拉着脸，看得丧气，现在我有钱了，日子也好过了。吴杰教育道。李青青说不清楚为什么心慌，她把自己的心慌当做自己担心那些被偷了东西的人找上门。李青青要过很多年才能明白，她此刻所在的1995年，拥有完整黑色产业链的废品行业给一个正在努力发展的城市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吴杰收到的那些废铁，此时此刻，本来应该分布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地方，工厂的机器上，铁路上，建筑工地上，下水道里，唯独不应该在一个废品回收站，被当着废铁一样卖出去……而此时此刻的李青青并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收赃物不好，又无法说服吴杰，李青青心里想着，自己找个正经的工作，到时候吴杰就能和自己一起干正经事。她更加卖力地找工作，想要把两个人从现在这个环境中抽出来。城里和村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体系，广城非常大，能做的工作几乎都是要靠介绍，李青青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时，她谁也不认识。她感觉整个城市像是铁桶一般，她像春天里刚被拔出来的玉米苗，这里找找，那里找找，到处都无法扎根。我们这里不招人，你去别处看看。晚上，吴杰知道她没有找到工作，说她:一天到晚地到处跑，也没有找到活干，你以为这么容易我要不是当时抓住了二表哥这个机会，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李青青没说话，她总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堵住了。也许是两个人说话越来越少，也许是其他的问题，吴杰很快就把老家的父母兄弟都叫了过来。他没有和李青青商量。若是以前，李青青肯定会发脾气，可现在她也没有挣钱，钱都是吴杰挣的，亲戚都出来了，花的也是吴杰的钱，她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这一来，一下子就来了六个人，人手多了起来，吴杰就不再和二表哥合作了。不仅如此，吴杰在家里的地位也变了。过去，吴杰虽说是小儿子，可比起能够干活的大哥二哥，他经常挨骂。现在，家里所有人都把他当做皇帝一样伺候，吃饭的时候，肉菜都要放在吴杰面前，他动了筷子，大家才能动。咱们老吴家也是出了个人才啊。与此对应的便是大家对李青青的态度。以前大家总是说我儿娶了你是命好，现在才知道，你才是命好的那个。她婆婆一天到晚地说:你每天哭丧着脸做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弟妹，哪有你这样做事的，我听说你还在外面找工作，怎么不去帮吴杰的忙青青啊，吴杰回来了，快给他倒洗脸水，你那个珠花能挣几个钱啊。真想不通你这个脑子里在想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还专门过苦日子，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人没有享福的命你们现在也有钱，加紧时间生个儿子才是正事。无论是公公婆婆还是其他人，都在教她怎么做事，怎么讨好吴杰。李青青很不习惯。她感觉到，公公婆婆加上其他亲人，她们和吴杰一起组成了一个铁桶，她哪怕是回到了家，依旧无处落脚。李青青起初很难受，她跟之前在棚子里认识的那个邻居大姐说了这件事，大姐听了以后很不能理解。妹子啊，不能怪大姐帮吴杰，你看他，能挣钱，而且还是挣这么多钱，也没有什么坏毛病，对你也好，你说你到底是要什么我真的弄不明白。李青青便不再跟人说这件事了，她心里又憋得难受，好像没有人会理解她。这个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想起一个人。她觉得像一株春天里移栽出来的玉米秧子，城里对她来说是铁桶，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快枯死了，可明文当初何尝不是这样。当她在城里觉得自己无处容身时，每次听到家里人喋喋不休地说她时，她总是会想起山村里的光景。有一次，她和吴杰闹了矛盾，当时她不想回去，便和傻妞去找明文，准备睡在明文那里。她过去很少去明文的房间，那是她第一次去。明文的房间非常小，就这样，房间里还放了很多杂物，明文都摆列得整整齐齐。她的被子很旧，可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事情惹了张家婆婆，李青青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对方在外面破口大骂，哪怕明文听不懂方言，可那些语气，不需要听懂，也知道是在骂人。李青青当时尴尬得脸都红了，她转过头，想要安慰明文，可明文只是安静地在缝她的被子。李青青看着她，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只是那个时候的明文让她觉得对方像山林间的风，一路往前，无论什么都无法影响她。那个时候，李青青想不通明文在想什么。而现在，开始痛苦中挣扎的李青青却从回忆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明文，她笨拙地模仿着那个时候明文的样子。不吵架，不被影响，努力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在城里找不到落脚点，她在家里也找不到落脚点，可她从自己的回忆中，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她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起初只是模仿，可慢慢地，她好像也真的变成了那样的人。她依旧黏珠花，依旧出去找工作，她也喜欢模仿明文平时的样子，会去听其他人说话，不反驳，只是听着。这样越来越多的模仿，有些时候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明文这样的人。这一年，李青青的眼睛里不再是过去那种懵懂的状态，慢慢地，她有了和她记忆里的明文一样的眼神。偶尔，李青青会有些后悔，现在的自己能够理解明文走的那天和她说的那些话了。若是再遇到一次就好了，她偶尔路过医院，看到了女医生就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明文现在应该是很厉害的医生了，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李青青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大，一点都不像杏花村，杏花村每天和人要见好多次。山坡上见面，森林里见面，田坎上遇见，只要想见到对方，怎么都能看到，有些时候见到厌烦了。现在她每天见到的都是不同的人。她和明文，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她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明文最后一次去村子，她那个时候不应该说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