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放下勺子,掏出我与沈玉安的订婚帖。薄薄的一张纸,曾经寄托着我所有的少女情思。我不曾犹豫,将它扔进汤锅里。那张纸片刻就被浸湿,毁得面目全非。沈玉安立刻去捞,他的手被热汤烫成淡淡的粉色。订婚帖像烂泥一样,软塌塌地挂在他的手指上。他眼里有一点泪光,压着火气问我:「南流景!你疯了是不是?」我不理他,只是跪在地上,向皇后叩首:「姑姑,我与父母已经商量好了,从前定下的亲事,还是算了。」「姑姑,父亲说,从前他没能护得住你,如今,他不想南家的姑娘,再受苦了。」我悔婚那天,沈玉安一路沉默着,跟着我到南府大门。我进门前,他终于开口:「流景,孤这里,可不卖后悔药。」我头也不回地告诉他:「绝不后悔。」我和太子婚事告吹的事,很快就传遍京城。母亲每天守着大门,看哪家富贵公子敢来提亲。等了月余,也没人来踏门槛。京城的公子哥都在看沈玉安的脸色,他把我变成一个笑话。我娘气得天天在家骂我爹。爹爹没办法,只好给远方的老朋友写了封信,管他借个儿子,来与我相看。来人叫陈锦颐,是江北陈氏的嫡支。他家祖宗是开国大将,两百年的名流世家,手里握着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连皇上都得敬让三分。母亲把陈锦颐夸得天花乱坠。说他温文尔雅、能文能武,最重要的,他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对爱情已经不抱幻想,爱会让人受伤。我对陈锦颐的期待,仅限于,他父亲是陈家家主,而他是嫡长子。若我与他能成,日后便是整个陈氏的当家主母,太祖恩赐,见到皇上都不必跪了。想想都高兴。相看那日,我们在大相国寺见面。陈锦颐一身胭脂红的袍子,前襟点缀着孔雀羽毛,奢华到让人挪不开眼。他确实是美若天仙,如果扮上女装,大约我都要自愧不如。母亲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一路走一路夸,偶尔问几个刁钻的小问题,陈锦颐也都滴水不漏地答上了。他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我有点慌,就想扯下他的面具瞧瞧,他背后长着怎样的嘴脸。午饭时,母亲找了个极其拙劣的借口匆匆离场,留下我跟陈锦颐培养感情。她的马车刚走,陈锦颐脸上的笑就落了下去。他不笑的时候,像个冷心肠的菩萨,我与他之间,顿时生出无限长的距离。他刚刚,果然是装的!「你不记得我了?」陈锦颐挑眉问我。「小时候,你把我堵在墙角,揪着我的耳朵叫我小娘们儿,你忘了?」「你敢把我忘了?」娘啊,他的表情好吓人。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我八九岁那年,跟刘将军家的小儿子打架打输了。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豆芽菜,两个人关系很好。我就非常卑鄙地,把那个豆芽菜抓来,逼着他叫我姐姐祖宗,还对他言语羞辱,以泄心头之恨。我小时候,确实有一段时间,背着爹娘净干些人嫌狗不待见的事儿,可混账了。后来我也想过要找他道歉,但他已经不在京城了。再见面,他变成又高又大的陈锦颐,除了漂亮,哪还有半点豆芽菜的样子。想起母亲刚刚说我贤良淑德、优雅端庄,生来就随她,我尴尬得脚趾抠地,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想不用道别了,最好是再也不见。我转身就要跑,后领却被陈锦颐钩住。他低头在我耳边笑:「姐姐,我让你走了吗?」落日前,陈锦颐送我回家。我完全看不穿他的心思,心里忐忑,眼看到了家门口,我抬起屁股就想跳车。他手臂一伸,揽着我的腰把我拽进怀里。陈锦颐挑起眉梢,戏弄地问我:「这么着急,你很怕我?」有一点,毕竟我已经打不过他了。他笑话我:「所以说,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坏。」他离我太近,香气扑鼻。我又羞又恼,刚想骂他,车帘突然被人用剑挑开。是沈玉安。他半垂眼帘,剑光折射在他的侧脸,照出阴狠的神态。他平静地开口:「南流景。」「谁教你投怀送抱,还要脸不要?」「下车。」陈锦颐偏偏笑着搂紧我。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眼尾瞥向沈玉安,挠痒一样低声说:「别动,动了,你就输了。」那一天,沈玉安和陈锦颐在我家门前,大打出手。京中又有人说,白月光到底是白月光,便是不爱了,也容不得别人染指。我与陈锦颐相看的事,也弄得人尽皆知,这下,我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母亲一日问我八遍,陈锦颐瞧不瞧得上我。我只说:「谁管他瞧不瞧得我,怎么不问问我瞧不瞧得上他?」母亲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哪儿轮得上你挑三拣四?」如今我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世上统共也没几个人敢娶我,其中一个,还因为我小时候嘴欠,把他给得罪了。母亲拉下老脸给陈锦颐去了封请帖,借着长辈的名义,请他到家里坐坐。他没回信,没把我们南家放在眼里。母亲气病了。我跟母亲说,这辈子大不了就不嫁了,待在她身边做个老姑娘也不错。她笑着点头,抡起棒槌,追着我满院跑。